大妈着深红绣金凤的旗袍,一套红宝首饰显示着自己不可僭越的正室地位。二妈依足了规矩,穿了身粉红色的旗袍,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妈的身边,以便随时听大妈的吩咐。大妈和二妈虽然暗地里你争我夺,但在表面上,规矩还是不敢乱的。
母亲则穿了一身白色旗袍,上面印满了大朵大朵的红牡丹,真真是富丽堂皇。可见母亲便是在穿衣上也不肯让大妈一步的。大妈冷冷一笑,本想刻薄几句,偏巧父亲说了句,“这身好看。”就把大妈的话堵了回去。
雪姨别出心裁的穿了件紫色的礼服,尽显高贵优雅。父亲虽然没有评价一番,然而眼睛里却透出了不尽的欣赏。
独我没有刻意的打扮,仍是清清爽爽。今天洛琳是新娘,谁还抢她的风头呢。
婚礼确实极尽奢侈之能事,满城的豪门贵族都来捧场。人人都陪着笑脸说着奉承的话,两家人都是面有得色。我静静站母亲身边,在适当的时候挤出灿烂的笑容,一样被夸成是举止得体,有大家风范。
可是无论大妈如何的失宠,母亲雪姨如何的受父亲的疼爱,这个时候能以夫人的身份站在父亲身边的人却只有大妈一个人。母亲虽然是满面春风,可是笑容底下却是阴云密布。
我看到母亲冷冷的看了大妈一眼,只这一眼我就知道母亲再也不甘心居于大妈之下了。此后定然又是一番的风风雨雨了。
香销玉殒
洛琳的婚事过后,雪姨又病了。这一次病势凶猛,短短几日雪姨便已起不来床。父亲心急如焚,每天让医生来诊治,可是依然是于事无补,雪姨仍是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大妈对于雪姨的病自然是无动于衷的,二妈和母亲自然也是暗暗的称愿。真正心急的人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我几乎是衣不解带的服侍她,汤药一概都异常的经心。
父亲见我这个样子不由得感动之极,私下里赞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儿!父亲将来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雪姨这样的人品,又是这般的疼我,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倘若我连这个都做不到,雪姨平日待我的好不是都白费了?”
雪姨自病后便懒得见人,连父亲也是很少见的,父亲体谅她病中,并不苛责,只是常常叫我来问问雪姨的状况。雪姨也是时好时坏,转眼一冬就已经过去,天气慢慢的转暖起来。
外面树木已经抽出绿芽来,阳光也分外的好。我轻轻将窗帘拢起来,让阳光直射到房间里。雪姨在床上虚弱的笑了笑,“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可不是,过两天你身子好点了,我们到园子里去坐坐,比天天躺在床上好多了。”
雪姨笑笑摇摇头,“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这一次是好不了了,如今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我顿时心如刀割,脸上却强装着笑容,柔声安慰道:“哪里就到了那一步呢。你是病的久了,所以才胡思乱想起来。昨天医生还说你见好了呢。”
雪姨微笑,“你也不用来哄我,其实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雪姨转过头向窗外望去,悠悠的叹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快熬到头了……”
“雪姨……”我唤了她一声,声音一哽,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过来,我和你说说话。”雪姨示意我坐到她床边,这才接着说下去。“我心里有好多话想着要对你说,可总觉得你年纪还小,也不用急在一时。如今看来我未必有那个福气能看到你长大了。”
我心一酸,轻轻握住雪姨的手――早已是骨瘦如柴。
“你聪明机敏,原本是个好事。可惜你做人太认真,什么都要求个清楚明白,眼里一点沙子都容不下,需知道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你太认真较真只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烦恼。有的时候装装糊涂也罢!我知道你的性子倔强,只怕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改的了,只是希望你日后若有烦恼的时候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我就满足了。”
“雪姨,我知道了。”我含泪答应着。
“你以前说过要出国去读书,这是很好的。我知道你是想离开这个家……”
我一惊“雪姨……”
雪姨摇摇头,“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并没有想阻你的意思,反而我也希望你走,走的越远越好,就是走了不回来也无妨。你同洛妍洛欣不一样,这个家对你来说是个牢笼。倘若你不走,你的命运就被你父母掌握了,而你又是绝对不能按照他们的意思生活的。那时候怕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我已经对你父亲说过了,他也答应让你中学一毕业就立刻去美国读书。不但你去,启文也和你一起去。你们两个是双生的姐弟,自幼又是最要好,在外面两个人也是照应。”说着话题一转,“那边柜子里有个夹层,你去打开,把里面的那个描金文具箱拿出来。”
我劝道:“有什么东西日后你再看,你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一定很劳神的,不如先休息休息。”
雪姨摇摇头,“我怕今天不说日后便没有机会了,不知道我这一躺下去还能不能醒的来……你就去拿吧。”
我把柜子打开,细心看了看,果然发现一个夹层,只是做的十分的巧妙,若不是雪姨事先告诉我,我怎么也猜不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夹层。打开夹层,便看到一个描金匣子。取出来掂了掂,沉甸甸的。
我把描金匣子放在雪姨的面前,看雪姨挣扎着要起来,忙将她扶起来,把枕头塞在她背后。雪姨喘了半天,这才脖子里取出一个打造的十分精巧的金钥匙,把匣子慢慢的打开来。只见里面金光闪闪,都是雪姨历年攒下来的首饰。我微微一惊,其贵重居然不在大妈的收藏之下。雪姨且不理会那些首饰,打开其中一个格子,里面是一个黑丝绒的小口袋。
雪姨笑笑,“打开来看看。”
我不禁好奇起来,拿了起来,里面一阵清脆的玻璃似的撞击声,打开一看不禁呆住了,竟是一小口袋的钻石!
我迅速的抬起头来,“雪姨,这是……”
“这是钻石。”雪姨微笑着,“你可知道赵大诚?”
岂止是知道,简直是如雷贯耳。这个赵大诚原是北方鼎鼎大名的军阀,在北方横行了十数年,兵败后来了这里,结果不幸出了车祸,横死在街头。可怜他戎马一生,最终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人家的车轮下。
“这个原来是赵大诚寄放在我这里的,是他十几年的积蓄。他原本打算用这个钱来东山再起,结果没有想到天不遂人愿……”雪姨一口气喘不上来,咳了起来。
我忙去倒了杯水,服侍雪姨喝下去。
“就这样这批钻石就落到了我的手里。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日后你少不了用钱的地方,好好收着。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树大招风,钱财外露也会惹来祸患的。”
“雪姨……”冰冷的钻石此刻却象火炭一样烫着我的手。
雪姨微微点点头,“收起来吧。”
我依言将小口袋贴身收好,这就是我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雪姨见我收了起来方才露出笑容,然后慢慢的又打开另一个格子,里面是一方红色的帕子。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来,轻轻打开,我不禁又怔住了。里面并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个玉镯,而且成色极差,以雪姨这样的身份地位收藏着这样一个镯子确实匪夷所思。
雪姨轻轻的抚摸着,仿佛陷入回忆。半晌才悠悠叹息了一声,对我说“收起来吧……” 说着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我无语,不用问便知道,这只镯子里一定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曾经我对这个故事是那样的好奇,然而现在却已经明白,其实那些藏在心底的故事往往是不能揭开的伤疤,一旦揭开了,都是鲜血淋淋。我将镯子原样包起来放好,静静的退了出去。
这日我刚刚下课,忽然家中的一名男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了,四姨太就要不行了,老爷让你马上回去!”
我心咯噔一下,忙跑上车,让司机速速载我回去。心剧烈的跳动着,耳边轰轰作响,头仿佛要炸了开来。
一到家就立刻飞奔到雪姨的房间,里面已经站了满满一屋子的人,父亲见了我,含着泪说道“快到雪姨这里来,她等你好久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雪姨床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哽咽的唤了一句“雪姨……”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雪姨本来已经是紧闭着双眼,听到我的声音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嘴角动了动,我忙把耳朵凑上去,只听雪姨微弱的声音“镯子……”
“是!我马上拿来!”我忙答应着,立刻将描金匣子取了出来,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将镯子套到了雪姨的腕上。雪姨勉强的露出微笑来,轻轻的说道“好孩子!不枉我疼你……”说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的死寂后,忽然爆发出嚎嚎大哭声。我跌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着……
雪姨终于香销玉殒,她这一生可谓是传奇。8岁被卖入青楼,被老鸨悉心栽培,竟成一代名妓。倾城之姿,羞花之貌,曾令多少男人为之神魂颠倒。25岁为自己赎了身,继而成为交际场上的名花。30岁嫁入豪门,安心作四姨太,平淡处事,与世无争……
虽然出身风尘,可是莫有人不被她高贵优雅的姿态所倾倒。身份固然卑微,她也不曾自怨自邑,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生居然没有能和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呜呼哀哉!
第 15 章
雪姨故世之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可见父亲对雪姨是动了真情的。可是,如果雪姨没有死,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对她的爱也退色了呢?我不能想象。雪姨的死成就了父亲的痴情。
大妈一向是不把雪姨放在眼里的,故而雪姨死了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的悲哀,父亲愈加恼恨她的薄情,使得原本就冷淡的夫妻关系变得更加的难以相处。二妈虽是得偿所愿,却在父亲面前故作姿态,假意抹了几把眼泪。令人意外的是母亲,她是真真的感慨了,“我原以为戏子薄情,却没有想到她竟痴情如斯!可惜红颜命薄!”想到自己,忍不住洒了几滴热泪。
雪姨过世后月余,父亲将我叫到书房。一进门就看见父亲的书桌上放着那只描金匣子。
父亲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