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温谷才缓慢而坚决地道:“李博士,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是不是?”
李邦殊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态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脸上抚摸着。温谷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苏先生来了,我想,我所能给你的帮助,不会少于任何人!”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转过身来,盯着温谷,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帮助,我做不来。”
温谷挺了挺胸,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模样。
李邦殊道:“设法让那个会开不成功!”
温谷陡然一呆,失声道:“什么?”
“那个海底资源分配会议──”李邦殊加重了语气:“别让它举行!”
温谷一脸疑惑,伸手扒搔着他的红头发。这个会议,可以说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这个会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测、发现到的大量海底资源,作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性报告,这个报告可以使李邦殊成为世界上有数的重要人物之一。要开成那样的一个会,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却要使它开不成,那是为了甚么?
温谷张大口,想问,但李邦殊已经挥着手,不让他开口。李邦殊道:“别问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温谷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这个会议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这个会议。如今要这个会议开不成,那只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记录,全部失踪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温谷是在开玩笑,他甚至认真地眨着眼。等温谷讲完,他立时点头:“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记录消失,你可以令我暂时失踪!”
温谷在剎那间,实在想大声笑出来,如果不是心中有那么多谜团的话,他真的要开怀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黄绢的委托,要保护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却要求他令他“失踪”!
温谷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李邦殊已经是一个国际瞩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测、研究,发现报告只公布了极小的一部分,整个工作记录,准备在大会期间提出。温谷知道,与会各国的情报人员,正费尽心机,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记录文件,但是看来,以黄绢和李邦殊的关系之好,也未曾达到目的。
黄绢凭她自己本身的美丽,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看来像是艺术家的李邦殊,却有着独特的科学家的固执。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记录失踪,他人也失踪了,而这些行动又由温谷来主持的话,温谷可以清楚知道,他就从此卷入了世界情报工作者争夺的漩涡之中了。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因为这一类的斗争,是最卑鄙和不择手段,防不胜防的。
温谷望着李邦殊,再问一遍:“你肯定非这样做不可?不必再考虑?”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开成这样的一个会,大力开发海底资源,把人类的文明力量,自陆地伸进海洋中去,是我毕生的愿望。但是现在,我十分认真。”
温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激动:“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资料在哪里?”
李邦殊道:“那不成问题,全部在法国银行的保险库中。本来,在会议开幕后,由我提供密码,由法国科学院派的专人,专机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码,所有文件不会和任何人接触,问题是我的失踪!”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来就算,而是还要活动!”
李邦殊讲到这里时,向温谷望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担当我的联络人,保护我!”
温谷苦笑了起来,李邦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道:“别犹豫了,事情已经十分坏!它们是认真的,十分认真地在行动!”
温谷陡然问:“它们,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问,有时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对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说出秘密来的。
但是温谷这次却没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摇头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现在,请你带我离开这里。要不然,满怀野心的黄绢,绝不会放过我!”
温谷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们可以避过水手和保镳,偷偷下水去,游向岸边。”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当紧张。不到两百公尺的距离,对李邦殊这样的深海潜水专家来说,应该全然不算什么,但是看起来,他却十分犹豫。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温谷又把他的提议,再说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点犹豫,他转过头去,喃喃地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它们不会对付我,我想。”
温谷怔了一怔,又是“它们”!
温谷沉声道:“谁要对付谁?你想说什么?在海中游泳的人,要被谁对付?”
温谷的问题已经问得十分尖锐了,在剎那之间,李邦殊很有点应付不来的样子。但是他还是挥了挥手,并没有回答。
温谷自然不能再逼问下去,李邦殊已经道:“好,我们游上岸去!”
温谷向李邦殊作了一个手势,他先到舱口看了看。游艇上的守卫本来相当严密,但可能守卫这时感到不是太适宜去打扰黄绢,所以船上十分静。温谷和李邦殊走出舱去,在甲板上待了一会,然后,趁人不注意,两人沿着船舷爬下去,滑进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凉,温谷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们先在水中潜泳了一会,然后一起浮出头来。李邦殊游近温谷,神情十分怪异,道:“你是不是能够想象,在海水中,我们绝非单独的!”
温谷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总不明白李邦殊所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划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是,海水之中,充满了生命,属于海洋的生命,就像我们的生命,属于空气和土地一样!”
温谷应着,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会在这时候,讲起这种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话来。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种各样的生命,有哺乳动物,也有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温谷这样说法,是很自然的,对海洋生物有着普通常识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际,都会这样说。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动物,蓝鲸可以大到一百公尺开外,与之对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经过数百倍放大之后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温谷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可是李邦殊却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来是真的感到了吃惊,因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间,向下沉了一沉。而当他立时又冒起头来之际,他显然喝进了一口水,样子怪异莫名。
温谷虽然不知道李邦殊为什么会吃惊,但是他却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为十分怪异,他心中一定有着十分怪异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来之后,用力向前游着,温谷紧跟在他的后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温谷压低了声音:“如果你要‘失踪’,还是快点游上岸好!这里──”
李邦殊挥手,打断了温谷的话,注视着黑暗中闪光的海水,道:“你对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温谷皱了皱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着脸上的水,道:“一无所知!”
他说着,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挥洒开去。李邦殊盯着他,缓缓地道:“从你手中挥开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数以百万计的浮游生物!”
温谷有点不耐烦道:“那又怎样?”
李邦殊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样?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温谷感到十分迷惑。这时,他们离开黄绢的游艇,不过两百多公尺,要是黄绢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捉回去!
而事实上,他也看到,游艇的一边,有灯光在闪动,隐约可见有一个人下了快艇。温谷连忙向李邦殊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尽量在礁石上伏了下来,他们听到快艇驶动的声音,看到快艇驶上岸去。
温谷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关于生命的定义,还是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好不好?”
李邦殊叹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又等了一会,看到船上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继续向岸上游去。等到他们上了沙滩,向前走去时,发现寂静的沙滩上,有一个人以十分奇异的姿势,伏在沙滩上。
那人看来是跪着,但是头又低得十分低,双手各抓着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缝之中,缓缓泻下来。温谷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当他走近那人时,他认出来了,那是原振侠!
温谷不禁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天!原,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原振侠。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并不抬起头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一切全像是梦一样,神话中的梦!”
温谷不禁苦笑着,回头看了就在他身后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边的两个人,温谷都感到自己对他们无法了解。一个在海水中要讨论生命的定义,而另一个,却在沙滩上说着梦话!
温谷提高了声音:“快起来,跟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侠,原振侠抬起头来,神情充满了迷惘和憧憬,道:“这不是神话中的事么?突然之间,幻梦醒了,宏大的宫殿,原来只是细沙,美丽的女郎,只是一个贝壳,柔软的床,其实是海水。一切却全是那么真实,但又不可以触摸!”
温谷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侠在游艇豪华的主舱中,一定又和美丽的黄绢,有了短暂的缱绻,但是那只是短暂的一剎间。原振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黄绢永久相处,短暂的相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美丽如同神话一样的梦,但是回想梦境之际,却也同时会带来无限的惆怅和伤感。
温谷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来,道:“振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