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想起那个男人。
年青、英俊,说话半真半假,笑起来很无辜,可是,眼底偶尔的闪光,却有点坏坏的。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拙。
笨拙的掩示,笨拙的躲避。
这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最初迷上吸烟时,痛恨那点光,却渴望上那道烟,明明很怕会沉湎,却本能般靠过去,同他在一起,又危险又刺激,分分秒秒皆是如履薄冰的感觉。
可是,即便是她,也还是清楚的品尝到了那种被宠爱被呵护的感动,她对自己说,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还来得及,只要一点点,就不会上瘾,不会有副作用,对吧?
大厅里已经没有人,只有保安屋的灯光还亮着。
她不敢多逗留,双手抄在口袋里,匆匆走出大门。
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打着车喇叭,她让了一下,那辆车还是不依不挠的跟着她,于是她回头。
秦诺坐在车里,头靠在椅背上,嘴里叼支香,冲着她懒洋洋的挥手。
“上车。”
傅以末愣了一下,远远看着他,皱着眉,随时会逃的表情。
他摇下车窗:“小姐啊,我等了整天,肚子都饿瘪了,你就屈尊陪我吃顿夜宵,可好?”
又来了。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任她多硬的心肠也拒绝不了。
傅以末暗自叹气,安静的坐进车里。
一路上,她都不说话,头侧向一边,靠着车窗,让秦诺总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一遍一遍转过脸来看,可是没有,她只是有点累,淡淡看着那些路灯。
到了地方,她迟疑着下车,看着水晶宫一样的餐厅,脚步发软。
她回头看看他,再调过头看着水晶宫上古色古香的四个字:渔舟唱晚,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这里?
居然是这里!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这里却是迷人的南国景致,玻璃幕墙反射出水晶一样的光,花房里满是高大的热带植物,石子路边有小小溪流,玲珑小桥边是小小的木屋。
她渐渐平静下来,不用服务生引路,径自延着石子路走向树影婆娑下的雅间,轻轻撩开布帘,在榻榻米上坐下来。
他有点意外,等服务生布完茶后才问:“怎么?以前来过这里?”
傅以末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透过瓷杯里氤氲的蒙蒙水汽看出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以前,这里还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这么多的客人,东西却是一样贵的惊人,她抿一口茶,淡淡微笑。
“是,曾经就在这间房里,过的二十岁生日。”
她转过脸去,看着满墙的茑萝花。
小桥做过修整,溪流改了道,门外的停车场也加宽了许多。
但她只记得当日多么美好。
两个人身上的钱只够点一客抹茶蛋糕,因为曹阳在这里做兼职服务生,所以可以打个九折,领班还悄悄留了这间雅座给他们。
那时的日子多简单,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喝水也觉得快活。
秦诺远远看着她,带着研究的神情。
她脸色苍白而疲惫,一如平常的冷淡疏离,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吭声,却慢慢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她忍了又忍,眼泪终于流下来。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过去,忘记也会很容易,原来,并不是那样。
不过才隔着七年的时光,简简单单的“物是人非”四个字。
桌子上,茶杯里袅袅腾起热气,桌对面,已换了另一张脸,英俊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看着她,沉默。
眼里明明有泪光,嘴角却偏要倔强的微笑,她有点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小心的伸出手指,悄悄抹掉泪痕:“多奇怪,二十岁时,快乐是那么容易的事?”
走在路上,总要手拉手,冬天分吃一只烤红薯,夏天合吃一支雪糕,以为会爱上一辈子,多甜蜜。
那甜蜜,让人想念到落泪。
十七、说好的不再说伤感的。。
月亮很亮,不开灯的房间,家俱反射着淡淡的幽光。
秦诺站在阳台上,手里捻一只香烟,“叮”的一声打着火机,对着火苗吸一口,淡淡吐出来。
已近凌晨,空气应该是冷的,他却不觉得。
回头,他看着床上她的背影。
几个小时前,在渔舟唱晚,两个人都喝了酒,她还在他面前流了泪。
当他伸出手指,替她擦拭泪水时,泪是温的。
那温热,令他震撼。
在此之前,他几乎忘记,眼泪原来是有温度的。
秦诺微微叹气,走到床前,看着傅以末。
光线暗淡,她的侧影模模糊糊。
柔软的、单薄的身体,怕痛似的缩成一小团。
世界多美好,她却总是在忍痛。
他站在她面前,几乎看得到那些伤口。
小小的伤口,温柔的割裂,不见血,细小的无从查起,倘若撒上酒精,却痛到彻骨。
然后,深渊一样,黑色的痛,弥漫开来,无边无际。
他知道,那种痛。
傅以末其实是清醒的,她闻到烟味,知道他在吸烟,可是她不敢睁开眼睛。
头很痛,明显的宿醉后遗症。
现在,她不能确定自己说过些什么?
那些以为早就被埋葬,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事,那些以为已经腐烂变质,永远变成耻辱的事。
原来,都还好好的,在心里。
曾经快乐的记忆,忽然变成了痛苦的来源,那些热热闹闹的青春岁月,一下子变成了不堪回首的记忆,沙滩上本来有两个人的脚印,现在,却要一点一点抹掉身边的那一串,天知道这样做,会有多难?
好在她学会了沉默。
就算是这样屈辱,也还是要活着。
只是,不快乐。
生生断了那些记忆,把过去的岁月变成空白,一碰到相似的情景就绕道另行,一想起那记忆中的张脸就默念三声“忘记他”,这样做,也许真的止了痛,可是同时,心也失去了感觉的能力,就好像只剩下半只翅膀的大雁,开始学习用脚走路,妄想用咒语告诉自己,它从来就没有飞上过天空。
那样的麻木茫然的活着,虽然不快乐,但是很安全。
可是为什么,又要让她遇到另一个男人?
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温暖,笑的时候让人心动。
看人的时候很专注,不会轻易调转眼光。
她开始喜欢被他注视的那种感觉。
有人说,只要比喜欢多一点,就会变成爱。
所以她觉得,很危险。
迷迷糊糊的,她再次睡着,梦到和曹阳分手那一天……
“小末,我想过了,我和你,只能到这里,无论怎样也只能到这里,本来答应了你奶奶要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了,这样的我,让你失望了吧?所以现在说对不起也没有用。”
她猝不及防,愣在那里。
阳光明媚的四月天气,窗外有人唱歌,楼下有车流穿梭,她却变成一只布偶,身上软绵绵,没有思想没有力气呼吸,只能呆呆的,愣在那里。
不要,不要不要。
说不出来,只能忍着,阳光照在脸上,那光亮让人心伤。
“喂,起床了。”
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到阳光里那么近的一张笑脸,不由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掌心里全是汗。
秦诺看到她醒来,瞪着迷茫的眼睛,样子像个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来,点点她的额头,这才笑眯眯的跑去洗手间。
“喂……”
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轻轻的,做梦一样。
“我们分手吧。”
心这么近,就快要爱上,可是,我不要。
所以,分手吧。
十八、我只能先倔强,让倔。。
第二天,是星期五,股市最著名的黑色星期五。
几千只股票,都在下跌,那势头让人害怕。
傅以末盯着电脑上的一片惨绿,只觉得头皮发麻,以前在学校读书时在书上看到过,九八年金融危机,香港股市几乎崩盘,当时,有人在证券公司的大厦顶楼自杀。
她看不下去,干脆站起来,从落地窗户望出去。
这么高,甚至可以看到远方的地铁站,车辆像蚂蚁,密集的大楼像是小小的盒子。
如果,就在这里,张开手,飞出去?
迎着光坠落,感觉多痛快。
她试着扭扭把手,用了点力气才推开窗户,风“呼”的吹进房间,一下子桌子上的纸片满天飞……
手机突然响起来,叫人吓一跳。
她怔住,问自己:怎么了,我在想什么?
关上窗,她坐回到办公桌前,老老实实接电话。
“你好,啊,是陈太太。”
陈太太是她做客户经理时的第一个客人,很慈祥的老太太,拿着养老金来投资,那时,她还年青,资历又浅,可是老人家却不以为然,独独选中她做代理,所以,傅以末对陈太太多少都会另眼相看,觉得行势不对时事先都会让老人把股票放掉,只有这次,几天来忙的头昏脑胀,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对不起,陈太太,这次……”
那边却传来老太太的笑声:“傅小姐太客气了,说什么对不起啊,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上次你让我在月初把股票全出了买成基金,这次可是跌惨了呢。”
什么?
傅以末愣了一下。
“陈太太,你是说,我让你把股票换成了基金?”
“是啊,你忘了?就是上个月呀,我打电话给你想问问我那几支股票的走势,刚好是你的助理接的电话,他说,最好在这个月把股票换成基金,对吧?”
“我的……助理?”
傅以末顿了顿,放缓了声音。
“是啊,就是那个姓秦的小伙子,他还在电话里跟我聊了半天呢,人真不错,怎么,他没跟你说?”
姓秦?
傅以末大脑一片混乱,想起来,相亲那一夜,她曾经把手机丢在秦诺那里。
那好像是以前的事。
那么久之前,秦诺就知道股市会大跌?
真的还是假的啊?
不知怎样挂上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