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之后,有人在他的背后叫他的名字,带着淡淡鼻音。回头,终于看见她红红的鼻尖,湿润的眼睑,发白的嘴唇,对着他笑。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说,“喂,我好象怀孕了。”
突然,有人推了推他。
“总经理,是回公司,还是……”
“回家。”他睁开眼睛,好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看时间,晚上八点。
和东京的时差足足有一个小时,看来,他用这偷渡回来的一小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太真实,像一个很久以前的记忆。
他打开门,房间里被寂静所笼罩,他突然没由来的感到寂寞,和一点点的失落。最近这种感觉常常偷袭他,很无奈。
还没来得及开灯,脚边就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他缩回脚,打开灯,竟然是一只小狗,边摇尾巴,边振振有辞地哼唧。
沙发上,它的主人正在熟睡。
潘子煊走过去,地上被铺了很大面积的报纸,有动物的粪便,他摇摇头,看来,这大概是这小东西的杰作。
“繁艾?”他叫她的名字,想问问她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她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舒坦,却不愿意醒来。
他卷起袖子,决定暂时不打扰她,打算清理了地上的报纸。小狗晃着尾巴,跑前跑后,丝毫没有任何负罪感。
再走近了沙发,试图叫醒她,却未果。他伏下身来,打横抱起她,似乎又轻了。
繁艾感觉轻飘飘的,却塌实,有另一股温度的靠近,迷糊地睁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角。
“子煊?你回来了…”眼皮太沉,支撑不了因为他的回来,而产生的所有雀跃。勉强再睁开眼,这次看见他的侧脸,深刻如雕塑。
“恩,累了就睡吧。”他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盖上薄被。
显然这里比刚刚的沙发要舒服很多,她让自己的身体找到一个最佳位置,任凭思维涣散,闭上眼睛。
潘子煊看着她的睡脸,看似安稳塌实,实际上,她只是一只缺乏安全的小动物,只要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将她脸上所有的沉稳捣碎。
关上灯,再轻轻掩上门,他想他需要一杯咖啡,因为累,却不想睡,反而想起很多很多,其实,这一切并不复杂,仅仅是个意外。
第八章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糟糕,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更不知道睁开眼睛会看见什么。
意外就从这里开始。
隐约有哭声,想放肆,大概是委屈,却又在竭力地克制,便成了抽泣。
有刺眼的光线,他下意识的用手蒙在眼上,再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头很疼,这个陌生的房间光线充足,气味明显污浊。
哭声还在继续,他完全找不到方向,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他躺着,怔了半天,直到冷空气慢慢冷却了他的体温,一阵凉意,这才惊觉自己竟全身赤裸,再看床单凌乱,地板上衣物随意铺了一地。
哭声仍然继续,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发生了什么。
下床,打算拾起衣服套上,却不经意地看见床边蹲坐着一团小小的人影,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他学着那团人影的姿势,蹲下来,对上一双眼,湿润,而怔忪,很红,似乎哭了很久。而且,肩膀仍然在耸动,不打算就此停住。
“你,你,你……”人影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宿醉,赤裸,散落一地的衣物,哭声,裹着被子的女人……
他大概只知道,她伸出的手指抵在他的鼻子上,意味着指责。
近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折射进房间,途经尘埃,干燥而细微,再落在她的脸上,有几缕头发因为眼泪粘在嘴角,她的皮肤,几近透明。
她突然把光裸的手臂缩回被子里,一脸防备,盯着他。
对视。他读出她的眼中所有的懊恼。
他站起身来,捡起自己的衣服,套上。
看来,昨夜上演了一出兵荒马乱地荒唐戏码,而且,很显然,在她面前,他理所当然地被贴上肇事者的标签。
女人扭过头来,看他穿上衣服,再紧紧身上的被子。
他走近她,再次蹲下来,“昨晚……”
她停止抽泣,忽然开始打嗝,不说话,使劲摇头。
“你很难过?”“肇事者”有些好奇,强忍着头痛问。
“……”女人很懊悔,使劲点头。
他想他一定是全世界六十六亿人口中,唯一一个经历如此诡异一夜情的男人。眼前这个女人,一脸“受害者”的表情。好在,他的责任心并没有胡乱泛滥,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况且,一切仅仅是个意外,如果可以控制,他情愿彻底清空。
只是这哭声,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和一个人说了很多的话,紧接着,一片空白。
大概是所有意志和自控都被酒精给偷走了。
那么眼前这个哭得委屈懊恼的女人,昨晚又被偷走了什么?
第九章
他在黑暗里沿着记忆的甬道往前走,两旁是早已经无暇回顾的过去。身后,耳边的哭声在脚下渐渐被隐去,只记得那团影,经过十月的煦阳投射在墙壁上,却很模糊。
向前,有白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为什么他总是被催促?现在,他只想停下来,继续这个锐化记忆的过程,可是,时间却不允许。
“子煊?”有人轻轻推了推他。
他醒来,眼前还是梦里的那张脸,恍然,三年前,再三年后。
“我以为你在做噩梦,所以才叫醒你。”繁艾解释。
“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不是噩梦。”他坐起身来,看着她,不像刚刚起床的样子。最近他常常做梦,而且梦到的都是一些关于过去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
她笑,有点尴尬,昨晚跑来这里等他,结果自己倒睡着了,迷糊之中,感觉是他把她抱回房间的。
“那……我先走了。”在他面前,她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繁艾想。
“恩。”他掀开被子,下床。
她看着他,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拿了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
潘子煊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知道她已经走了,出了房间,鼻间萦绕一股气味,当然不难闻,准确地说,是香,至少刺激了他在清晨少有的食欲。
电话突然响起来,看到熟悉的号码,接起来。
“喂?”
“子煊,是我。”是刚刚才离开的她。“那个……早餐要记得吃……”
紧接着,电话“啪”得一声突然被挂断。潘子煊拿着电话,听着忙音,再把脸转向那张餐桌,望着桌上的早餐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到洗漱完毕,再换好衣服,他试着在餐桌前坐下来,却发现已经过了八点,看来他的生物钟和时间表确实不允许他享受这样一顿早餐。
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可惜,又有点遗憾。他想起一个星期前,冰箱里被塞满的保鲜盒,一定也被她清空了。
她会带着怎样的心情把它们从摄氏零度的小空间里取出来,再倒进垃圾带里?
他低下头来,看见水蓝的底色,铺开了一簇簇颜色细嫩的五瓣花,四周是被镂空的白色花边,这张尼龙餐桌布,再加上几片颜色绚烂图案古怪的小餐垫,看起来就很繁艾。
很明显,这张餐桌不甘他的冷漠怠慢,正在变节。因为,一直以来,它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存在而已。
突然一个热乎乎的小毛球贴上他的脚踝,晃晃短而圆的小尾巴,他往后退一步,它却又挨上他的脚边。
它大概是昨晚的那只小狗,而此刻,它的主人似乎因为走得太急,忘了把它带走。
他突然想起昨晚的那堆报纸,很显然,它的个人生活习惯一定不太理想。他再后退一步,站着边看着它,边思考到底怎么处理它。
珍珠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刻意避让,很是善解人意地站着不动,偶尔摇摇平放在背上的尾巴,以示友好。
它的表情,友好却带着警惕,杏仁状的眼睛颜色分明,写着一些拘谨和瑟缩,只是摇尾巴的时候,又带着庄重。
他想笑,因为,他想到它的主人,果然,物以类聚。
第十章
九点的早会,准时开始,而他却迟到了。秘书早已抱着文件站在会议室的门外等候,看见他走近了,连忙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递过去,而他却没有接。
潘子煊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摆弄手里的这只小狗,该用拿,还是用抓?这个问题很棘手。而他更不知道,此刻他的动作有多么的笨拙。
这当然完全拜自己偶尔泛滥的责任感所赐,就在半小时前,他抱着手臂为了它而大伤脑筋,是立即送走,还是直接不闻不问?
最后,他所有的摇摆犹豫被它脆弱又无辜的眼神所揉碎,决定带上它。
虽说迟到不是他的个人风格,可是,很明显,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只小狗的存在要比他的迟到更火星,看秘书的表情就了然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让司机把它直接送回她那里。
所以,有轻微责任紊乱的人,千万不要尝试着去养任何一种生物,那没准是个折磨。
秘书很是善解人意地捞过他手里的珍珠,他接过文件直接走进会议厅。
这趟去日本,主要是洽谈引进进口商品的具体事项,从讨论协商合约,再到直接考察工厂,匆匆忙忙的一周,勉强将就够用,他把带回来的资料提前制成幻灯片,利用早会先行简单呈现。
散了会,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珍珠圆鼓鼓的身子被卡到沙发底下,他稍稍掀开了沙发,它连忙从底下钻出来。
他挑挑眉,看来千万不能高估一只动物的智商。
没空顾及它,他在桌前坐下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完全进入状态,这团毛呼呼的东西,真的仅仅是看起来比较乖而已。
三小时以后,总算让他见识到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