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可以,都可以,」梅儿一脸单纯的笑容,连连点头。「你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德玉姊妹俩眉开眼笑。「谢谢少爷!」嘻嘻,这一趟有得玩了!
「嗤!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车布登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告诉你们,丛中的花会才够热闹,」原来已经想到邯郸去了。「不但人多,好玩的把戏更多,还可以顺便吃上一顿好的,嗯!对,索性在那儿玩个痛快再离开好了,然后再去……」话越说越溜,语气越讲越嚣张,到最后提议变成决议。
总之,他说了就算!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位老是板着一张严肃的包公脸,而且「一竿子打不出半响屁」的老大才会开金口吐出一两句宝贵的金言金语。
车布登与德玉姊妹俩相顾一眼。
「哎呀!别这样扫兴嘛!大哥,都辛苦好些年了,难得轻松一下也不成吗?」
「不成!」额尔德坚定地否决。
「不成?」车布登瞪大眼。「难不成这两年里我们还是得战战兢兢地过?」
「没错。」
「为什么?」车布登差点扯喉尖叫,「稍微犒赏自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公主也不介意啊!」话刚说完,身旁突然传来两声惊恐的抽气,莽莽撞撞的笨蛋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触动了「机关」,不禁心头一跳,背脊立时泛了凉,一想到即将面临的灾难,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不不,我不是……」
很不幸的,他的力挽狂澜只来得及列出标题,始终面无表情的哥哥便冷静无比地开启了灾难的预告。
「这不在于公主介不介意,而在于此刻并非适于轻松的时刻,别忘了公主是皇上亲自交托给我们的责任,容不得半丝差错,否则不单只是皇上降罪论罚这么简单,恐怕还会……」
黄河开始决堤。
额尔德话说得是不疾不徐,语气也不冷不热,丁点火药味也闻嗅不着,好像善良的老百姓在说温和的床边故事,然而这一连串「故事」说下来,内容却跟以上两种形容词全然搭不上半点边。
从降罪论罚到削官降爵,再从削官降爵到午门砍头,又从午门砍头到凌迟处死,复从凌迟处死到全家抄斩,一层一级越往下说越严重,简直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界。
「……倘若这还不足以令你们知所警惕,那么或许我应该再警告你们……」
好狠!
原以为全家抄斩已经够悲怆了,没想到他还嫌不够壮烈,又继续晋级到株连九族,连一百岁以上的老人瑞、初生幼儿和挨家挨户的猫猫狗狗跳蚤耗子都不放过!
接下来呢?还有谁要陪葬?
车布登三人猛咽口水,脖子越缩越短。
「……必然令你们悔恨万分却已不及,特别是当……」
黄河水继续漫淹两岸。
车布登三人的脸色由发白、转绿到变黑,最后成为三张非常漂亮的景德镇五彩拚盘,冷汗涔涔、心惊肉跳,仿佛已经可以见到自己被五马分尸的惨状,脑海中更是腥风血雨、尸横遍野,惶恐惊怖之余正打算跪地求饶,免得现下就被大哥安上「千古罪人」的墓志铭,提早埋进十八层地狱里去反省思过。
就在这当儿,某位不太清楚状况的旁观者却突然横里岔进来一句,当下听楞了四颗霹雳无敌聪明的笨脑袋。
「额尔德,你有没有想过去唱戏?」
「呃?」
如同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罪刑蓦然中断,正在忙着继续往下论刑的人愕然哑口,没头没脑被判了一大堆罪孽的人也茫然不知所以,四人八只眼迷惑地瞪住梅儿,实在跟不上某人的思绪逻辑。
唱戏?千古罪人要唱戏?
请问要唱哪一出?秦桧还是魏忠贤?
百思不得其解,额尔德只好轻蹙眉宇困惑地不耻下问。
「请恕卑职不解公主何意?」
「你的声音啊!真的好好听耶!低沉醇厚又清澈圆润,还带着股令人陶醉的韵味儿,每次听你说话,我的背脊骨都会发麻呢!」
梅儿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再转向车布登三人露出歉然的笑。
「真是对不起,虽然我很同情你们被他骂得好可怜,但还是很坏心地任由你们让他骂,这样我才能够多听一点他的声音。所以呢……」
说到这里,她又回过眼来笑嘻嘻地对上额尔德。
「请尽管骂,骂得越多越好,最好骂到我听够了你再停,好,请继续吧!」
内容很可笑,但这一串话说得是那样正经八百,好像真有那么一回子事似的,教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无论是真或假,经她这样一「称赞」,还有谁继续得下去?
偏就有!
不但有,而且连她也给「骂」进去了。
「公主,」额尔德连根眉毛也没掀一下。「请莫忘您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本就不该任意出京,是皇上一片爱护之心才勉强应许公主这种超越本分的要求,公主就该体谅皇上的辛劳,万勿任性而为惹来祸端为皇上多添烦扰……」
对象换了人,却依然是滔滔江水滚滚泛滥,从北方淹没到南方,淹了农田再淹房舍。
梅儿听得双眸越睁越大。
哇!任性自负、骄佞无理……哇哇!刁蛮跋扈、强横霸道……哇哇哇!气焰嚣张、仗势欺人……
她是这样的吗?
然后,当她发现额尔德叨叨絮絮说了一大堆之后还舍不得闭嘴时,她开始拚命眨眼,一面偷偷倾身侧向德玉那边去,悄细低语。
「德玉,你们老大是在对我训话吗?」
「好像……」德玉抿着唇,实在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紧张。「是耶!」
「好厉害!」梅儿佩服地惊叹。「他一定念过很多书,通晓的词句还真不老少,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耶!」是谁说他不善言词的!
德玉忽地掩唇发出一声怪响,脸不敢变形,眼底却充满笑意。
「真的呢!他训话时从不愁缺少词句用,这也是我们这么害怕老大的缘故,他有……呃!恐吓人的怪癖,一上了瘾头就没完没了。」她憋着笑小小声说。
「最厉害的是,他从不指着人家鼻子骂,只会『好心好意』的『提醒』你,倘若不听从他的『劝告』将会惹来多么凄惨悲壮的下场,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接杀进你的心坎儿里头去,狠狠地吓破你的胆!」
一边耳朵倾听德玉的细声解释,一边耳朵聆听额尔德继续滔滔不绝,梅儿越来越惊奇。
这样儿能算沉默寡言吗?
以她来看,这个人根本是爱说话爱得不得了,想必是碍于身分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作长舌男,只好平日硬憋住,等逮着个适当的好时机再一口气给他发泄出来,免得积「话」成疾。
「……最忌目空一切、骄蛮莽撞,以至于……」漫漫洪水仍在肆虐。
好辛苦,从刚刚到现在,他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呢!
「现在我终于了解什么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此“话?!绵绵无绝期』了!」
想想,这个人也许还是让他沉默寡言一点比较好,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她究竟是该乖乖听训好,还是举白旗抗议好?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不在意他是哑巴或长舌男,也不在意他是包公或锺魁,她最在意的是,打从头一眼见面开始,她便能隐约感受到额尔德对她抱着一种警卫的态度,过分恭谨、过分敬惮,总是小心翼翼地用戒慎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防备她随时会跳起来咬人似的。
她又不是跳蚤!
「他会说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公主听烦了?」德玉低问。
「烦是不会烦啦!因为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不细听内容的话,还以为他在唱曲儿呢!可是……」梅儿滑稽地又挤眼又皱鼻子。「要请我吃这种『大鱼大肉』也得给我点儿消化的时间嘛!一次就来全套的满汉大餐,我会拉肚子的啦!」
德玉失笑,忙又掩住。「要让老大停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梅儿立刻虚心求教。
「认罪求饶。」
「认罪求饶?」这可新鲜了,她又没犯罪,求什么饶?「嗯……」咬着手指头,梅儿沉吟片刻。「不,我有更快、更简便的法子!」
「什么法子?」
「瞧着!」话落,梅儿又挤了一下眼,然后对那个犹在忙着发大水的人展开一脸纯真无辜的笑。「我说老大……」
这个厉害!
只两个字而已,洪水即刻止泄,额尔德窒愕地半张着嘴,看样子还差点噎喉,其他三人看得既钦服又崇拜,差点放声大笑。
「……我饿了,等我们到石家庄用过膳之后,届时随你爱怎么唠叨就怎么唠叨,我都会乖乖听你唠叨完,行吗?」
额尔德慢慢阖上嘴,看了她一会儿。
「行,但请公主切莫再称卑职为老大了。」
梅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起身上马,窃笑。
当然可以,只要他不再拿她作发泄发表欲的对象,什么都可以!
而车布登三人更是暗呼侥幸不已,逃得更快,先起身的是梅儿,后上马的也是梅儿,还离着马儿有一段距离,其他三人早已四平八稳地端坐鞍上了。
在恐吓与威胁的长期蹂躏之下,头一回能自无人能逃脱的魔掌中轻易地逃出生天,这简直可说是奇迹降临,怀抱着感恩的心,三人的脑袋里都已经开始进入算计步骤。
往后,无论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放胆提出来了,嘿嘿嘿!只要……
天际那一道澄艳的橘红已然渲染成半片眩眼的瑰丽,宛如仙子的彩带旖旎过天幕,五骑不觉加快了蹄步,期待能在天晏前赶到石家庄,好好洗个澡,再饱顿好餐,然后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他个好觉。
啊!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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