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过去看,却看见一个人身披白袍正跪在坟前烧纸。
“这个女子定是新寡。”
我回头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渝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你仔细看那手中的灯笼,画的是什么,可不是头七招魂吗?”
“这个公子说的没错,奴家的夫家正是前几天没的。”那女子的声音细而轻,幽而魅,无半点生气,让人不觉生了寒意。
“万物有时,夫人莫要过度伤心。”我安慰道。
“小妹妹,你没有经历过,自然是不会懂的,”那女子慢慢转过头来,露出她斗篷下的一张脸,着实吓了个不轻。
她她她……竟是张阴阳脸。
“我很可怕?也对,为了这张脸,我和我丈夫终年寡居在这山间,也有一些时间不曾看见我这副模样,我都几乎要忘记我自己的模样。”我心中一悸,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美的,忍受着常年不照镜子,避着自己的脸,终日幽居着山上,想必非常难过吧。
我镇定下来,觉得这张脸没有初见是那么可怖,“其实容貌美丑又有什么妨碍?其实,我的丈夫,也是前些天没的。我想夫人的心情,我也能够略懂一二。”
沈渝的脸色沉了沉,却不接话。
“想不到妹子这样小小年纪也是新寡,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那这位是?”她忽然转向
“家兄。”这位新寡的夫人显然没有其他岛民这样明显的敌意,虽然相貌丑陋,却是容易亲近的。
“哦。”那女子望了沈渝一眼,却也不曾多话。“姑娘不是岛上之人,可知这是禁岛,踏上此岛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吗?”
我心中一惊,难道她是生了兴师问罪之心,如果她通知岛中人我和沈渝在此处,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兄妹二人也是不情愿,才沦落此岛的。我们沈家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我自小有一个青梅竹马,他待我很好,我的小姐脾气,他都让着我,宠着我,半年以前我都一直以为我是会嫁给他的,我一直以为的,在我披着红盖头走上高堂以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我解开盖头的那一刻,沈家都已经变天了,管家的儿子谋划十余年,终于在那一天夺走了沈家,以及我未婚夫的命。世事真是可笑,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不早不晚,恰恰同一时间发生了。”这一段话里虽有五分是我瞎编的,却有五分是真。
我没有看沈渝的表情,想必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竟然有一些极力克制的隐忍。
我仰起头,眼角有些湿润,道,“后来,我不堪这一番打击,去国离乡,去投奔远洋的姨夫,没想到又遇上海啸,才会误入这禁岛的。”
那女子静静的听完,眼里也隐现着悲戚。
“我和丈夫相伴二十余年,膝下虽无子女,比起妹妹阴阳两隔,却也是很好很长的一生了。”
她慢慢摘下斗篷,露出自己的面庞,一半烧伤累累,另一半虽称不上绝色,却也是有徐娘风韵的。
“妹妹想必看到我的脸了吧,我少时被火烧伤,成了这副模样,本来以为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人真心待我,只有他愿意娶我为妻,他虽然是我家的一个杂役,却是真心待我好的,我父母亡故之后,他就带我在这山上隐居,很少与山下人来往的……只是他生性耿直恭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可是他哪里知道,我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我拖累了他……他一生都在找医治我的脸的方法,可是没有想到……”
她烧完了最后的一些纸钱,慢慢起身,说,“你们想必也饿了,如果不嫌弃,我煮了一些赤豆粥,不如来喝一些吧。”
“那就谢谢夫人了。”
我们跟随着窦氏进了门,屋中极是简陋,只有一张木床,案几。连碗筷也只有两副。
我狼吞虎咽的喝着粥,那粥里还有一些海蛎之类的东西,虽然称不上好吃,却是腥鲜无比。
窦氏已经回了自己的屋。我和沈渝面对面坐着,各自喝着碗里的东西,不说话。
“别那么急,没人跟你抢。”他把自己的碗推到我面前。
“要你管。”将那碗尽心挑出生姜的粥推回到他面前。
“乔乔,不要任性。”沈渝克制,瞧,他又拿这一副长兄为父的模样对我说话。
我抹了抹嘴,跳上床,“我吃饱了,我困了,我要睡了。”沈渝苦笑,许久,才道。“乔乔,你还在因为那件事恨我?”
“二哥多心了,你是我的二哥,又不是那个夺我家产,害我夫君的混蛋。”我闭着眼,假装睡去。
许久没有动静,我也许真的是太累了,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糊中,我感觉有一个人在扯我的被子,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我挣扎了几下,又踢了一阵被子,好像还打中了对方的鼻子。
真硬呀,我痛的缩回了手,却没有立即清醒,只是伸手找被子,我从小就有抱被子睡的习惯,不知道被子已经被我踢下了床,只是觉得身子一阵发凉,我急着找被子,忽然我握到一个温暖的存在,不知觉又抱紧了一些。
终于又迷迷瞪瞪地睡去了。
早晨醒来一睁开眼,我就对上了沈渝的睡颜,我的手脚正八爪鱼一般扒在他身上。
噌的一声,我顿时血气上涌,几乎要跳起来。也许是我的动静着实大了一些,沈渝就这样无辜的被我踹下了床。
我心里默念着思无邪,脸还是不可抑制的红成了番茄。这具身体可是我从小垂涎……呸,从小就像对他干些甚么结果没干成什么的……虽然他从小就抱着我睡,但是现在情境早已不同了。
我的二哥沈渝淡定的从冰冷的地板爬起来,似乎还没睡醒,揉着眼问我怎么了。
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我顺手拿起枕头就砸向他。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昨天晚上又踹被子,我想还是替你压着被子,省的你又踹下去。”
他说的如此面不红,心不跳。我忍不住抓狂。
“可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了,二哥。”我咬牙切齿强调。
“哦。”他走到床头去叠被子,“我以后不会了。”
“……”
其实,真正心里有鬼的人,是我。
我们在窦氏的家里又住了几日,窦氏信佛,并不怎么与我们交谈,只是潜心念经。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自从她丈夫死后,这几日更是一日比一日虚弱,四肢无力,全身瘫软,很快下床走动也不得了。
“姐姐,你宽宽心,会好起来的。”
我把要送到她面前。
那人却连张嘴也要费很大的功夫,“是啊,会好起来的……我很快就可以见到那口子了。”我心中一酸,却哽着喉,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药每日这样吃着,她的神智却越发不清明。
“我时常觉得他没有走,他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呢,瞧,他又在看我了。”
顺着她的目光,门口空无一人。
“看,他,咳咳……等着我呢。”我再回头,却看见青衫男子正端着药,款款而来。
那是我二哥沈渝呀,可我却不忍心拆穿她,我泛着泪光,笑笑,“对,他来了。”
沈渝蹲着他的面前,一口一口的喂她,“是的,我在这里。你要乖乖喝药。”
她果然低头,乖乖的喝药,居然有了几分小孩子的天真。
喝完药,她终于睡去了。
二哥对着我摇摇头,“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窦氏又一次转醒,起色竟然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依然能够分辨出沈渝,“我这个样子很丑吧。”
沈渝淡淡摇摇头。
我暗暗着急,沈渝这个木头连说句情话也不会吗,“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这样的话还要我教吗?很难吗?
想必窦氏的丈夫也是木头渣子,她似乎很满意。
“我们相守十几年,大半辈子都耗在一块儿,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跟你生一个孩子。”
“你好好活下去,我们生一个孩子。”他沉声到,“还来得及。”
窦氏伸手去拨弄他的头发,“傻瓜,你忘记多年前我就没有生育能力了吗?”
我和沈渝皆是一惊。
那个女子却笑得温柔,脸上那些可怖的伤痕也不再狰狞,“我这样不好,你还愿意来接我走,我很开心。”
'文'“我马上来陪你了。冤家。”
'人'她转身看我,“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书'“十八。”
'屋'“十八,花一样的年纪呀,妹子,听姐姐说,你的路还很长,你还会遇到一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过往的悲伤终究会过去的……”
我不住的点头,却感觉到我握着的手越来越凉,终于无声的垂落。
最后的一丝光线也隐藏到海平面以下,窦氏就这样猝不及防死了。
我们将她的尸首与她丈夫合棺而葬,坟地在岛的高处,海鸟盘旋在岛上,铮铮而鸣。正是黄昏时分,昼夜交替,新旧更迭,万物不休。
“走吧。”
“去哪里?”我莫名其妙。
“乔乔,你不是一直想要下山吗?”他突然对我说。
二哥,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只怕没有走到这半山,就被岛上的人打死了。
“可是如果是窦氏夫妇下山呢?”
【第十六记·不死舟】
“二哥,我们这样真的好吗?真的不会被认出来吗?”我望着镜子里被墨汁涂成阴阳脸的自己,不确定道。
沈渝专心拾掇着我的脸,“别动,专心点……窦氏夫妇极少与人来往,想必极少人真正认得他们的容貌,再说,我留洋的那一阵曾师从当时著名的易容大师,路易夫。”
不一会儿,我果真认不出自己和他的脸来。好吧,我不该怀疑万能的沈家二子沈渝,很快报应,就发生在我的脸上。
“二哥,你把我的眉毛画歪了。”
“……”沈渝无语,像你这样不安生地跟泥鳅似的,没把眉毛画嘴上就不错了。
“乔乔,窦氏死的很不寻常。”许久,他突然道。
我细细一想,前几天窦氏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衰败致死了呢?
“最初我也以为只是普通的积郁成疾,知道安葬她的时候我在她的胳膊上发现了鱼鳞。”
又是鱼鳞?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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