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 第26部分

“可是我不认得你……”少年轻而易取的抛下这一句。

小幽忽然觉得事情简直荒唐至极，自己为了他捉了七日的萤火虫，末了，只换来这样一句。

可是，他说不认得自己，那也是他的事，别人的事又怎么好强求，就像自己这样的一个存在，让其他孩子讨厌了，让大人们头疼了，那也是无能为力的事。

“哦……那就是不认得了。”小幽似悟非悟。

“切……小叫花，牛皮被戳破了吧，不知羞！”刚才奚落她的小孩儿对着她挤眉弄眼。

另一个小孩也笑，“对呀对呀，颜吉哥哥怎么会认得你这样一个脏小孩。”

小幽咂咂嘴，继续扒饭，假装淡定。

她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认得你就好了。

几日来，颜吉一直在睡觉。

仿佛永远也睡不醒。

从放下书包开始，他就开始趴在桌子睡了，偶尔不睡的时候，就望着窗外看纷落的海棠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幽的位置里那张靠窗的位子极近，偶尔转头望见那个少年的睡颜，蝴蝶骨消瘦而伶仃，仿佛他只是一尊被俊美皮囊包裹的画皮，其实内部空无一物。

为甚么他这样睡觉，先生也不罚他？

有时候小幽也会这样想。

“颜吉呀，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通四书晓五经了，现在他的学问其实已经顶大半个先生了。”回答她的是月笙。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他的事情？”小幽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跟……他很熟吗？”她才一问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她这样问，委实有些八卦过头了。

月笙杏眼微弯，“颜吉前些日子母亲去世了，家人没有什么亲人，我父亲就把他收为养子，按照辈分，其实我应该要喊他一声哥哥的。”

“哦。”小幽点点头，刚想问那你为什么不喊呢，幸好这一次，她忍住了。

她要学会了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不该问，她要学会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孤岛上生活下去。

【第三十六记·寒食】

人若定下了心思，时间仿佛变得悠长。

小幽一直觉得以往上千的日子就像是一口枯井，她每天守着这片海域，日升日落，她的生命是短暂的，对于这亘古永恒的海域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来过这个世间，活着，经历过，死了，埋了，只怕是没有人知道。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她是小幽，认识了很多人，虽然并不是都对她好，可是至少她不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小幽的课业依旧跟不上，比起其他的孩子，她落下错过的太多。可是不要紧，她可以花更多的时间。

月笙送个她一个牛皮的本子，她宝贝的不行，一得空就拿着笔头在上面涂涂画画，起初她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写不好，那字歪歪扭扭的就像纠缠在一起的毛毛虫，滑稽而丑陋。

她把每一日都记录在这个本子上，不断地写，久而久之，字竟然也慢慢像样起来，虽然已经不好看，可总归有了“字”样。

不知觉，她已经学会了写那样多的汉字，可是却依旧记得分明，她学会的第一个字，是自己的名字，颜吉在她手心写下的“幽”字，那时，他的表情那样认真，而他的指尖那么凉。

冬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是寒食。

纳笙虽然放逐海上上百年，对于故乡的传统节日，清明寒食之类的，却是没有半分懈怠的，对于那一天，山上青烟四起的地方，都是祭魂，上坟的。

和往年一样，阿嫘婆婆这一日都不会呆在家里，她会拿着准备好的香油冥烛，上山为亲人扫墓，可是婆婆究竟有什么样的亲人，小幽从来都不知道。

小幽劈完最后一堆柴后，今天的活算是彻底做完了。

红霞满天，正是黄昏时分。

她的狼崽刚才在自己的腿边撒欢儿，见小幽不理它，又自己跟自己玩了一会儿。这个小家伙，小幽刚收养它，还是刚断奶的样子，一条腿又被猛兽咬伤，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样子，见正盯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给绕晕了。

小幽“咯咯咯”的笑，笑得半天喘不过气来，“笨……阿笨……”

小狼瘫坐在沙滩上，两眼颇为幽怨的盯着她，一副“动物也是有尊严的好么”的不屑表情。

小幽依旧抱着肚子狂笑，却感觉自己的裤脚动了动，低头一看，小东西正咬着自己的裤脚不放。

“你……也很寂寞吧。”小家伙“啊呜”了一声。

“今天族里有灯会，你是不是很想去看？”小家伙扭头，表示不屑。

“好吧……那我们就出去一小会儿，反正婆婆也不会回来。”小幽继续自言自语。狗仔一脸鄙夷的表情。

愚蠢的人类，明明是自己想偷跑出去，好么。

虽然已经是四月了，却依然是春寒料峭的季节。

庙会是在纳笙的主街道上进行的，一时间，老人小孩儿，街灯如昼，与隔壁的无芳街行程了鲜明的对比。因为前一日是寒食，禁明火，因此，这一日的灯火才显得分外珍贵。

小幽带着小狼崽在街上乱逛，因为小家伙还没有长大，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她牵的不过是小狗，也不觉得稀奇。

她身上没有钱，因此看见了好看的花灯，有趣的糖人，晶莹的糖葫芦，都只能看着，咽了口水，继续往前走。

小幽一路走，目光却从来没有从那些新奇的事物中移开，她也一路上碰到不少学堂里的孩子，他们牵着大人的手，手里握着新奇的小玩意，一脸幸福的模样。

那样灼热的幸福，叫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小幽不一样，它的身边只有一只爱扯她后退的小崽子，可是，她也是会有自己的快乐的，她假装自己快乐极了，快乐的甚至吹起了口哨，哼起了小曲儿。

她的快乐似乎是要飘到了天上，最后幻化成了那个晚上的月亮。

十五月圆，皎洁生辉，好似真的完满。

小幽最后是在巨大的灯笼面前停下来的。

硕大的灯笼，面上绘着的是“嫦娥奔月”的图案，放在高高的架子上面。它那么明亮耀眼，要比她花了很多天的功夫捉的萤火虫还要亮千万倍。

“这么大的灯笼，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呢。”少女戴着帽，柔顺的麻花辫垂在一边，脸红扑扑的，用手捂着冻着通红的小脸赞叹。

站着她身边的是同样颀长高挑的少年，他的脸半张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喜欢？”是询问的语气，语气很淡。

少女点点头，又补充道，“也不算啦，没有你送给我的萤火虫好看，亮晶晶的，还会动，是活的。”

“哦。”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若有所思。

兴许是各自都沉迷于自己的心事，少年与少女都没有发觉隔着三四个人的人群里，蹲着一个小孩儿，以那样的姿态仰望着他们。

小幽记得，月笙姐姐告诉过她，她是认识颜吉的，兴许关系还亲密，她还笑称着颜吉是她的哥哥，也便是她的哥哥。

可是，当小幽真正看见颜吉和月笙站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是不一样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会这样好看，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颜吉捉萤火虫是为了送给月笙姐姐的，只是因为月笙姐姐想要。

她突然觉得脚步很沉，挪了很久，也没有办法挪过去半分。

她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只是低头撩拨着小狼崽的皮毛，她一失神，小狼崽的毛发也被拔下了好几撮，它嗷呜一声，蹭蹭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小幽，惊慌失措的逃离开，一溜烟儿就蹿进了人潮。

卖灯笼的大叔是一个幽默的人，逗得台下哄然大笑，小幽却笑不出，她只是盯着这个那个硕大的灯笼发愣。

“想要得到这个灯笼很简单，谁先登上这个高台，这个灯笼就归谁。”

小幽突然很想要这个灯笼，这个比她捉来的萤火虫还要亮许多的灯笼。不知觉她已经站在了那群参加登高比赛的人之间。

随着哨子声响，几十个人向着高台爬去，竞争十分激烈，每个人都想得到今晚的好彩头。可爬到一半的时候，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半。

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小幽的身体实在是太弱小，太微不足道，可这恰恰也是她的优势，她的身体十分灵活，又不要命似的网上冲，她的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里除了那灯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是小幽最终还是没有拿到那只灯笼。

就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小幽被一个强壮的身体撞了一下，慌忙中踩了空，跌落下来。

最终是颜吉拿到了那个灯笼。

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只觉得全身震得酸痛。

月笙看见小幽摔了下来，焦急地扶起她，望着她，“小幽，不过一个灯笼而已，你怎么那么拼？不知道很危险吗？”

小幽眼里懵懵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仍然嘻嘻笑了出来。

“没事……的，月笙姐姐。”

她从来都不是月笙。

她只是小幽啊，没有人为她争，为她抢，所以她只能靠自己。她的路上即使头破血流，也只是她一个人的。

颜吉提着那个硕大的灯笼，立在一旁，把灯笼拿给月笙。

月笙嗔笑，“可不能这么任性……对了，这是颜吉。”

小幽仍然含着笑意，仿佛之前真的不认得颜吉似的，“你好，颜吉……哥哥。”

许多年后，小幽方才知道，月笙为什么从来不喊颜吉哥哥，因为他们早已在多年之前定下了娃娃亲。

【第三十七记·魇】

小幽不记得那个魇是是从什么时候进入她的心底的。

那从黑暗中而来的声音，伴随着午夜海水的涨幅，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最终汇聚在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由地面渗入的凉意，如同无数恶心的虫子，没入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血液，啃噬着她的灵魂。

“小幽是被诅咒的那个孩子，她永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婆婆的声音。

“小幽，颜吉是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哥哥了，来，叫哥哥。”

——月笙姐姐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

——颜吉的声音。

“她是怪物，从海里而来的怪物！”

——声音忽然分裂成无数个，很多人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