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离合,失望,背叛……仿佛一生一世都在这一年里度过了。
由于每一日从身上抽出去的血液越来越多,小幽越来越嗜睡,后来大部分的日子,是在昏睡中度过的。醒来的时候,就呆呆的望着那气窗上的天空看,一看就是一整天,她常常回忆起那些在颜吉家院子里的午后,天气还不算太冷,她在颜吉的压榨下被迫抄写药典,杜仲、连翘、沙棘、淫羊藿……每一样她都超过十遍,可都比不上那个静默的午后,那个少年持卷的神情,她的耳廓微微发烫,确认是听到了那个名讳的——“相思子”。
后来,小幽想,对于那个少年的恋慕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明明一开始就不想要的,可是却任凭它生根发芽,其实才是最不该的。如果让她回到当年,她一定会坚持对命运说说那几个字。
她的隔壁关着的是那一次叛乱的纳笙的叛徒和杀手,害了一些触犯了族规的族人,喧闹而吵闹,而她一日又一日的昏睡,醒来就不言不语,除了作为药引,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每一日连看守纳笙地牢的人望了监狱两边截然不同的也叹气,“这个丫头,那么乖,那么听话,怎么偏偏就是人鱼呢?”
怎么偏偏是人鱼呢?
小幽也想不透,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阿嫘婆婆从来也不吭说,只是从贝壳传达给她的吉光片羽中,才隐约窥探出,那是一个极美也狠心的女子,可是,除却这个,她一无所知。
这一夜,小幽做了一个梦。
梦里,满山红豆玲珑,梦醒万事皆休。
一场大汗淋漓,她猛得开眼来,眼前俱是极清极静的月光。
年轻的族长,站在月光中,抿唇,只静静看着她。周围皆是一片哭号喊冤央着放他们出去,还他们的清白。
“如今,你又来看我做什么?”小幽极其艰难的抬起头来,鬓发被汗水沾湿透,黏脸在脸上,更加显得脸扭曲而苍白,她眸中的光芒也只是亮了一瞬,却在对上颜吉的眼睛后尽数熄灭。
隔壁的犯人看着新任的族长进了最里面的牢房,纷纷把目光聚集到了一处,好奇的,看戏的,幸灾乐祸的。
“你瘦多了……你本应该好好活……”年轻的族长神色一怔,突然开口,不顾旁人在场,淡淡开口,“你的月笙姐姐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小幽愣了半响,抬眼与他对望,凉凉道,“也是。除了她,谁不是巴不得我死呢,像我这样天地也难容的怪物,谁巴不得我死去呢。”
——即使是那个说好与我生死同缠的少年。
“我也……也……”颜吉倒退了两步,眼神闪烁,嘴唇颤动,却听得耳边一声烛花剥落的声音。
“颜吉,为了你,我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可是,为什么你却不愿意为我勇敢这一次。”小幽抬起头,看向他的瞳孔,“你从来都不知道,在你身上,我曾寄托过多大的希冀。”
周围的人喧嚣,没有人能够真正听清,那个小怪物究竟说了什么,让素来沉稳的族长失了血色,只是想着这怪物果然厉害,想必使了妖法。
颜吉走出牢房时,耳边依旧是小幽那反复的几句,变着花样在他脑袋里打转。
他本来想着好好学医医好母亲的病,可是他漏算了人的生死的爱恨;他本来想复仇,在这次的婚礼上,宣布那段族长的罪恶,可是他失算了他的心,他会有比这个更加在意的东西;他本来想着带着小幽出海去看他们都要看的天下,可是他还是失算了还有命运……他的一辈子似乎都在错过。
夜幕空旷而冷寂,他的心口似乎被什么击中,倏然剧痛起来。
他忽然想起,临走前他这样问他,“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他存了愧疚,想着为她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那个原本低垂着眉目的小女孩缓缓抬头,眼底漾开了一丝释然,她说,“当日我为你捉萤火虫,你许我愿望,可是,你不是早已经把萤火虫都还给我了吗?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她的语气凉薄,眼底却含了一丝笑意。
“若你真可怜我,便赐我一场干干脆脆的死。”
☆、72
“若你真可怜我;便赐我一场干干脆脆的死。”
小幽的脸色苍白;笑了;反而是释然;“我的血你们尽管可以拿去;我死后;我这副破败身子;你们如果觉得能够当药引;吃了啃了;也随你们,如果觉得没有用;请不要把它随便丢弃在荒山野岭,即使只剩下一只手,半个头颅,也请把我埋在……阿蒙的旁边。”
这一段话听得颜吉的心又惊又跳,他知道小幽看似软弱,其实若真硬起心肠来,比谁都能狠得下心肠,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的一跳,沾了墨的笔触划过雪白的纸张,直直的隔开了纸的两边。
颜吉的右眼皮老跳,总感觉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揉揉眉心,抬起眼来,窗外朔风早起,红梅疏斜。
——入冬了。
这一年的确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天灾人祸,蝗灾一出闹得岛上的粮食颗粒不收,出海打渔的渔船又刚巧不巧的遇上了海啸,给卷到大浪里了,如今遇上了这瘟疫,他们都说,那是海神的诅咒,纳笙的血债,报复到了。
凭着小幽的血引,瘟疫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可是这绝不是根治的方法。颜吉,老族长和长老每一日都在商量着对策,可是一连许多日,依旧没有想出对策,说得难听一些,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找不到解决之道,对于颜吉来说,更是心急如焚,他知道,他有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孩子,还可以坚持多少时间?”
——“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小幽很多时候甚至连神智也不是特别清明的,每一日,从她的身上,都抽走了大量的血液,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破败,也一天比一天抽不出血来。
“没有了……不如……”他们商量着,开始给小幽灌水,每一日都强迫她喝下大量的水去,直到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空堂堂的,除了水,再也剩不下任何东西。
以后的日子里,小幽便是看到液体,便反胃,吐得昏天暗地,似乎要把胆汁都要吐出来。
——当着是生不如死。
小幽苦笑,难道连死也不愿意成全我吗?当真是薄情得狠。
小幽到了后来就索性喂不进半点东西了,看到什么都吐得翻江倒海,那人没有法子,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颜吉。
颜吉拧眉,忽的想起那些在塔里的时候,小幽看见他带过来的地瓜呀,冰糖葫芦呀,眼儿眯得跟月牙儿一般,那个孩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了?
自从那一次以后,颜吉再也没有去颜吉看她,一方面是抽不出时间,另一方面是害怕看到她形容缟素的样子,如果看不见她,他尚可以存了侥幸心理,虽然他知道,她一定很不好,很不好。
他想了许久,才道,“她虽然是异类,到底不过是个孩子,酸枣,糖串儿,哄着她,总是能下饭的。”
之后的饮食果然是依着哄孩子的方式烹煮的,小幽起初看了那酸溜溜的蜜饯,红果果的冰糖葫芦,起初一愣,却也勉强吞咽了几口。
旁边的犯人看着小幽那花花绿绿的果饯,不禁笑,“小姑娘,那纳笙的老犊子们待你却也很不同?”
“可不是,可不就是当做药罐子供着吗?”另一人接嘴。
小幽愕然抬头,看了一眼那稀稀疏疏的栏杆的对头,那包含沧桑的脸,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啃噬起那红得诱人的糖葫芦。
想必是甜的,一定是甜的。
小幽疯狂的想。事实上,她的嘴里早就尝不出任何的味道,那些重复的强灌,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味觉。
小幽抬头的时候,发现老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他许久才开口,“小姑娘,若非不可能,你的侧脸,你的眉目,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来。”
“噗通——”一声,殷红的果子落了地,滚落了一地。
小幽怔怔抬头,忽的觉得好笑,她的容貌已毁,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又能够看得出什么眉目,却还是执拗发声,“你说什么?”
稍微年轻一些的人道,“叔父,你想必是糊涂了,这丫头原先是寄居在那老东西家中的,连颜吉小杂种的箭,似乎也是这人挡下的……这么‘难忘’的面容,眼熟,也难怪。”
那个人,真是纳笙叛乱族氏参与者之一。
那稍微老的那人,又看了小幽一眼,摇头,叹息,“虽然她们很不同,一个美到极致,一个丑到极致,可是这个小孩脸上,分明是又鸢娘的影子的。”那人想了一阵,忽然悟了这其中的缘由,凝视着小孩儿的面容,笑,“小孩儿,阿嫘想必从来没有说起过鸢娘这个名字,可是,你一定会想要知道的。”
小幽冷了眉目,笑道,“是,我想知道。”
老人欲言又止,他在这个岛上生活了那么久,许多故事他都经历过,无芳街的兴亡,数十年前的那场孽火,到如今他的族氏被诛,权利交替,爱恨痴嗔,看惯了冷暖世情,也不过是一场大梦一场戏了吧了,如今看了小女孩儿的眉目,才隐约觉察出命运的可怕来。
“可惜,你还不够强大……”他叹息。
她不够强大,即使是人鱼,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能带他们走出着囚笼,带他们去复仇。
小幽苦笑,“是,我不够强大,可是我却总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天色阴霾,几阵朔风刮过,破败棉絮般的雪粒子夹杂着,落了进来。
红尘万丈,将往事包裹得不甚清明,仿佛那混沌不清的天地间包裹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无芳街的十里欢场,来往鳞次栉比的船只,年轻的军官,被火染红的浮生花,歌女眼角划过的泪痕……小幽从来没有想过她静默黑白的十五年的尽头,竟然是这样激烈而惨痛。
“小孩儿,你总该明白了,无论你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是恨毒了你的。”
小幽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从小她挨了欺负,心里难受了,也会想如果自己有一个母亲,会不会也会把她疼着,为她讨公道,更小的时候,她也会想象着自己会有一个娘亲,会像她哭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