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猫和顾基像吃大户似的,闷头大嚼不止,是要一顿吃出一天的量,最后又要了几个杂合面馒头,把盘子里的油汤蹭了个干干净净。无心默默的看着他们连吃带喝,脑海中一幕幕的放映着文县的电影。
中午时分,小丁猫和顾基背着行李抱着卫生纸,鬼头鬼脑的走了。他们要赶南下的火车,去走出一条新的人生道路。无心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忽然感觉他们两个都是浪漫派,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兴致勃勃的说走就走了。
在候车室坐了半个下午,他什么也没想。及至将要检票进站了,他被检票员拦在了外面:“哎?你怎么上车还带了只鹰?这是鹰还是雕?”
对面的检票员见多识广:“是夜猫子。”
无心抱着大猫头鹰不松手:“你看他们还带活鸡活鸭了呢!都是鸟,我为什么不能带?”
检票员不耐烦的立起眉毛:“谁知道你这玩意儿伤不伤人啊?你赶紧把它处理了,反正带它上车就不行!”
无心被检票员搡到了一旁。臊眉耷眼的转身离去,片刻之后他回来了,臂弯中坐了个懒洋洋的小男孩。小男孩缩成小小的一团,一看就是要免票的。这回没人拦他了,他急匆匆的挤上火车。找到座位坐下了,对面的老太太笑道:“嗬!这小爷俩儿也太像了!”
小男孩搂着无心的脖子,睡得呼哧呼哧,脚上没穿鞋,脚趾头蜷缩着蹬在无心的腿上。无心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无话可说。
无心下了火车改乘汽车,又搭了一段马车。最后凭着两只脚翻山越岭,他回家了。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他越走地势越高。恢复了原形的大猫头鹰在树梢之间盘旋飞舞,忽然猛的打了个冷战,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异世界。看看周遭环境,还是普通的山林,然而作为一只上百岁的妖精,他嗅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阴寒邪气。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鬼神精怪的乐园。
无心继续走,走了整整一天。末了在一片斜坡上停了脚步,他弯腰搬开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头。猫头鹰听到一阵刺耳声音,正是无心拉开了嵌在地下的一扇小铁门。小铁门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了,然而依旧坚固。铁门一开,露出了个小小的幽黑洞口。无心把身上的大包小裹扔到地面,然后大头朝下的钻进洞里去了。
地堡里还是老样子,处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墙壁上用油漆画着的日本字依然清晰。无心靠墙坐了,双手搭在膝盖上。仰起头闭了眼睛,他开口问道:“白琉璃,我们在外面走了两年,这两年里,你玩得高不高兴?”
白琉璃在他面前也坐下了,影子清晰至极,几乎像是真人:“开始很高兴,中间也很高兴,最后不高兴。”
无心沉默良久,末了答道:“我也不高兴。”
第206章 他们的岁月
对于无心来讲,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天气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山外的知青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机器与刀斧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无心在山里活得安静而又安全。起伏的密林与恐怖的传说,为他隔离出了一个孤独的小世界。
山中有一条小河,不知源头在哪里,总之春天汹涌,夏天平缓,入秋之后河水渐渐干涸,到了冬天,便冻成了一条薄薄的冰带子。小河两岸盛开着鲜花,花朵颜色新鲜浓烈,美得怪异,惊心动魄。无心的赤脚趟过牵扯勾连的花草丛,初秋的阳光晒热了他的屁股脊梁。
他活成野人了,甚至省略掉了衣裤鞋袜。在足够暖和的天气里,他直接赤身露体的东跑西颠。停在一片野葡萄藤前,他咽了口唾沫。野葡萄四处攀爬,结成了一面郁郁葱葱的绿墙。紫色的果实垂垂累累,其中大部分都酸,不过只要熟透了,酸也酸得有限。
无心摘了一串葡萄,想要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慢慢吃,可是未等坐稳,他猛然向上一窜,开始捂着屁股骂骂咧咧。原来大石头被太阳暴晒了一天,如今的热度已经可以媲美火炭了。
无心拎着葡萄向林子里走,一侧屁股蛋被烫红了,红了一路总不见好。他素来怕疼,此刻自然满心牢骚。然而自怜自艾不耽误他觅食。大猫头鹰在林子里找到他时,他已经收获颇丰,虽然依旧红着屁股。
大猫头鹰还是没有学会说人话,对着无心高一声低一声的嗥叫了一阵,无心大概听明白了:“白琉璃又下山去了?”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一根树枝,张嘴去吃结在树枝上的野果子:“他要去就让他去嘛!”
大猫头鹰的羽毛中溢出了隐隐的一团黑雾。黑雾渐渐笼罩了他,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站起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围着无心团团乱转,一手抓住无心的腕子,一手往山下的方向指,是非让他把白琉璃找回来的架势。无心不去,不但不去,而且不耐烦,弯腰一口咬上了小男孩的咽喉。小男孩吓得一闭眼睛,一动不动的老实了。
小男孩逃离了无心的牙齿,自己跑向山下去找白琉璃,跑着跑着他变成了猫头鹰,飞着飞着他落了地,又变成了小男孩。连跑带飞的没走多远,他和白琉璃来了个顶头碰。他还没有修炼出一双阴阳眼,看不见白琉璃的影踪,可是出于妖精的直觉,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对方。“扑通”一声跪在草地上,他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的大白鹅,又很快乐的叫了一声:“呼!”
附在大白鹅身上的白琉璃愣了一下,随即一嘴把他啄开了。
白琉璃当蛇当得百无聊赖,于是转而做鹅。心安理得的把大白鹅交给小男孩,他溜出鹅身,一路高高兴兴的先飘向前了。在林子边缘,他啼笑皆非的遇到了无心。
无心一手倒拎着一只死鸟,一手举着一枝结满野果的绿树枝。不知道是刚刚想起了什么美事,他下面通红的支起了一根棒槌,棒槌上面缠着葡萄藤,坠着沉甸甸的两大串野葡萄。嘴里一左一右含着两枚大鸟蛋,他对着白琉璃眨巴眼睛,意思是“你回来了?”。
白琉璃被他的形象逗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能就地打滚。满山的生灵死灵加在一起,谁也没有白琉璃活得欢乐。生前藏而不发的活泼劲儿全施展在死后了,他时常笑得像个疯子。等到由着性子笑够了,他才飘到无心身边,像个活人似的陪着他并肩走:“你知道吗?山下的知青都撤走了。”
无心想要找到一块平整地方吃东西,于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白琉璃又道:“知青在闹事,说是要回城。”
无心把手里的果树枝和死鸟放在了一棵老树下。自己坐在凸起的老树根上,他先吐出嘴里的鸟蛋,然后低头解开了命根子上的野葡萄藤。白琉璃为了表示自己也是通人情的,特地问道:“你想女人了?”
无心“嗯”了一声,摘了葡萄往自己嘴里送。
他已经沉默寡言了许久。白琉璃记得他死了上一个老婆之后,虽然在地堡里也哭丧了几天,但是几天之后就又嬉皮笑脸了。疑团终于有了答案,白琉璃想,原来他是特别的喜欢苏桃。
无心吃了葡萄野果,又撕开死鸟生吃了它的肉。最后带着两枚鸟蛋爬上了树,他舒舒服服的躺稳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落地。白琉璃在枝叶之间飘来飘去,想让无心带自己再下山逛上一圈。无心用一片大树叶挡住了眼睛,低声答道:“我不去。”
白琉璃告诉他:“山下有很多女知青,你可以捉一个陪你睡觉。”
无心叹了口气,不想理睬白琉璃。他和白琉璃的感情全迸发在久别重逢的一刹那,千万可别相处久了。一旦过上了朝夕相对的生活,他们迟早是要相看两相厌,比如现在,他真想把胡言乱语的白琉璃一指头弹飞。
无心躺在树上不言不动,缓慢的消化着肚中的食物。一周之后他落了地,半死不活的再次觅食。
花草渐渐凋谢了,小河渐渐消瘦了。季节周而复始的变换着,山外的知青也彻底走光了。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无心长久的坐在树上,看月亮升太阳落,看星星排着阵法,一夜一夜的划过漆黑天幕。桃桃现在长大了吧?桃桃现在毕业了吧?桃桃现在结婚了吧?一滴很大的眼泪凝结在了他的腮上,是透明的胶质,最后风干,如同一颗琥珀。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他又想:“桃桃现在生小孩子了吧?”
桃桃和他最初相遇的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孤苦伶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心从来不做梦,可是此刻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梦的感觉——他和苏桃相处的两年,就是一梦。
当无心算到“桃桃的孩子也长大了吧”的时候,苏桃已经在河北文县的县医院里工作了将近二十年。
她没有读军校,因为还是嫌军队里不自由,怕有朝一日无心回来了,组织会不同意自己和他结婚。退伍之后她主动要求分配到了文县,其实文县也不错,地方不大不小,既不落后闭塞,也不繁华喧闹。县医院是个好单位,她在医院里熬成了护士长,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够她活了。
她始终是没有结婚,在军队里,田兴邦曾经惊天动地的追求过她;后来到了医院,她也成了不少年轻医生的水中月镜中花。无数天作之合一般的好姻缘都被她冷漠的斩断了,她活成了医院里面有名的老处女。
她白白的美丽了一世,对于她所处的大世界,她永远是冷若冰霜、心如铁石。
在晴朗无风的周末午后,苏桃会一个人出门散步。文县越来越大了,她沿着街道慢慢走,要走好久才能到达一中门口。一中所占的还是二十年前的老楼,校园对面的破厂房成了三不管的地界。她的身体已经不复少年时代的轻盈,又顾忌着脚上的一双新皮鞋,所以在厂房废墟之中走得磕磕绊绊。最后她坐在了半截砖墙上,在阳光下举目远眺,去看砖石堆中生出的一丛丛野草闲花。
她没有读书,没有提干,没有结婚,没有生子。她以自己的人生为筹码,对无心赌了二十年的气。她坚信无心总有一天还会从天而降,就像他第一次出现时一样。到时候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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