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小时候差不多,都是淘气鬼。”施鲁把下巴抵在乐熙头上,闭上眼睛陷入回忆,“我爸还在的时候经常打我,我妈忙得很,班上那么多学生,她也顾不上我。所以我小时候老会吃那些哥哥姐姐的醋,觉得他们把我妈妈抢走了,所以老爱跟他们对着干。”
“我也是呢,因为哥哥后来出国,我总觉得他不要我了,老做一些特别过分的事情让他担心。但是后来吧,有些像‘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孩子,做得太多了,人也就厌烦了。而且他本来就忙,很多事情顾不上……”乐熙叹了口气,“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
“乐熙,你和你哥哥到底怎么了?”施鲁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每次提到你哥,你总是会露出很伤心的表情。而且你生病昏迷的那段时间,有时候也会无意识地喊着要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么?”
“是么?很……伤心么?”原以为自己能掩藏得很好,但那伤心仿佛深入骨髓,那么轻易地就被人识破。
“乐熙,别这样……”施鲁紧紧握着乐熙的肩膀,把他搂得更紧些,“别再这样了。若是痛苦太多,请交给我来分担,好么?”
救赎
第二天是军训汇报操练,乐熙由于要照顾子捷在酒店呆了一晚上,子捷中途吐了两次,搞得地板上床单上全是秽物,乐熙打扫的时候子捷又一个人四仰八叉地占据了整张床铺。于是乐熙和施鲁两人只有在沙发上凑合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勉强睡了一会儿。一大早乐熙才想起要操练的事情,心急火燎地打了车赶回家里换了衣服就准备往学校里跑,但却被施鲁抓住,说他血压低,早上不吃早饭怕是坚持不住,于是又被拉着到面馆吃了碗牛肉面才往操场上跑,差一点就迟到了。
到操场的时候大家已经把队排好了,正方的队列中缺了乐熙一个,显得队形很不好看。班主任张老师正皱眉拨着电话,乐熙跑过去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叫起来,张老师抬头一看,乐熙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赶紧上前拉住他责备道:“别跑了,慢点!怎么这么晚?大家都在等你呢!快进队列里去!”
乐熙一边对教官和老师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快步进到了队列里。调整呼吸的时候正好看到慢慢悠悠地晃到操场台阶上双手抱在胸前表情休闲的施鲁。那家伙混在学生当中,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强健,不过这穿着打扮,真叫人吐血……明明都已经是当老师的人了,穿衣服一点都不讲究。牛仔九分裤棉T恤,十足的学生打扮,现在正举起抱在胸前的手朝他摇了摇,四下张望之后发现没人注意到他,索性抛了个媚眼过来,笑得相当猥琐。乐熙气结,对他翻了个白眼:军训完一定要好好给他收拾打扮一番才行。这人,实在太没品味,太没做为大学老师的自觉了。
“有什么了不起呀……”
“连老师都对他那么偏心……”
“装模作样的,恶心……”
队伍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乐熙耳朵里。乐熙笑了笑并不理会。军训这段时间这样那样的说法他已经听得太多。行知学院本就汇集了一大帮千金小姐纨绔子弟,从来没吃过苦受过委屈的公子小姐们在教官特殊优待乐熙这件事情上一直颇有微词,甚至有时候有人还刻意地孤立他,不过乐熙通常都是一笑了知:若把这些都放在心上还不把人累死?况且有句话不是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呢?太过在乎的结果,只会使自己更加伤心难过。就好像在祁辉哥的事情上一样……
“你忘记今天要演练了么?”站在乐熙身后的潘格趁教官转身的时候悄悄地说。
“啊?我,我有朋友从C城来了,昨天耽搁得有点晚……”乐熙小声说。
“噢,怪不得。张老师刚才都要疯了的说。老太太抓狂的样子,挺可笑的。”
“呵呵……”乐熙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但潘格轻轻用手指捅了捅他,说:“别说了,快开始啦!”乐熙转头往主席台方向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停了,台上校领导正在讲话。什么发扬传统,艰苦朴素的道理讲了一大堆,底下居然断断续续传来掌声。乐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把目光移到别处:嗯,不知道施鲁坐哪一块儿呢?这小子,说不定有人认为他是冒名顶替的老师呢!
目光那么一扫,施鲁早已经淹没在了人群中,周围全都是前来观望的师兄师姐。目光扫过半场,乐熙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怔忡地转过头向某一处看过去,刚才那一边似乎有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身影。
“喂!看什么哪!该我们上场了!”潘格捅了捅乐熙,示意他集中精力。但乐熙的目光焦灼地固定在了那个方向,身边的人,周围的声音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哥,是你吗?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你在那里吗?
在那里吗?!
“姚乐熙!”有人搡了乐熙一把,对着他吼道,“你在看什么?!该我们上场了!你别拖我们后腿好不好?!”
乐熙猛地回过神来,肩膀被撞得生疼,他低头道歉,努力收拾起自己混乱的心情。但是他发现无论怎样,自己的身体居然不能自已地战抖得厉害。思绪也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宝宝,哥很爱你。
宝宝,你怎么能抛下我?
乐乐,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你要跟小辉哥哥好好相处哦!
乐乐,阿姨,不行了。你,答应,答应阿姨,好好活下去。小辉,你帮我,好好,好好照顾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他,再没有亲人了。
乐乐……
乐乐……
……
乐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方队演练的,只是跟着大家的步伐无意识地在走,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观众席上攒动的人群。他几次想说服自己刚才的只是幻觉,可是大脑像是从身体里分离出来的独立的个体一般不受控制,即使演练已经完成,宣布解散,乐熙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妈的,你看他那是什么德性?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我们班拿不上名次都怪他!”
……
耳边各种各样的抱怨,鄙视不屑的目光,心头不断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想法假设,让乐熙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身上冷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觉得是冰凉的毫无温度的。那种置身人群却异常孤独的感觉,仿佛是被囚禁在一个空荡荡的,黑暗的,寂静无声的房子里,想要逃,却无路可逃。
无路可逃。
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乐熙冰凉的手指。乐熙抬起头来,错愕地对上了施鲁关切的目光。
“怎么了?人都走光了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施鲁捋了捋乐熙额前被冷汗浸湿的零乱的头发,紧张地看着他。
乐熙四下看了看,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寥寥几人,自己竟然失态到这种地步。轻轻叹了口气,回应了施鲁一个微笑。
原本想说点什么,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之后,乐熙叹息着倒进了施鲁怀里,心中却无比安详:原来,自己早已得到救赎。
有情人
那个人曾经说,你笑起来跟我爱得那个人很像。所以他在身上肆虐的时候总会很温柔地捧着乐熙的脸,用柔情四溢的声音说:“来,笑一个。不许哭,你在我面前,只许笑,听到了么?”
脸上的表情,以及声音都是绝顶温柔,但是身体的律动却是那么剧烈,带有绝望的,残忍的贯穿,把乐熙高高地顶起来,又狠狠地退出去,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宣告对这具肉体的占有。只是两具肉体的灵魂早已抽离,漂移在上空,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血,慢慢染上床单,却比不上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己,血淋淋地被呈现在祭坛上。
乐熙一直记得,拿到钱后的那个晚上,自己心急火燎地跑到医院,却等来静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的毫无温度的,尸体。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被摔成了碎片。
兰姨憔悴的面容,满是泪痕的脸,断断续续的劝说乐熙离开那个人。
兰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乐熙坐在咖啡厅的玻璃前,外面是烟雨迷蒙的城市。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划过雾蒙蒙的玻璃,心里好像已经没有悲恸,他甚至搞不懂兰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这个城市时时刻刻在发生着悲剧或者喜剧,来来往往的面无表情的人群各自有着各自的故事。哪里,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丢下自己独自留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的姥姥、妈妈已经回不来。在千山万水以外的哥哥,也已经,回不到从前。
后来收到邮寄来的遗书,乐熙飞奔而去,想要阻止悲剧发生,推门进去却只看到满地的鲜血……
再后来,是攒了大半年的大把大把的各种各样的药片以及锋利的剃须刀刀片,手腕上喷涌而出的血……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那个人对从黄泉路上走了一遭的乐熙说,你看,你千方百计要死,却一再被救回来。所以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遭,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多么不值得。她们离开了,却仍在天上看着。所以,应该坚强地活下去。
之后好久那个人都没来过,乐熙在那人给自己买的小公寓里经常性地发呆。晚上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即使声音开得再大,周围也是无边无际地静。电视里偶尔会出现祁辉哥重振企业的新闻,他身边有一个长得高大帅气的男子。记者采访他的时候,那一把声音让乐熙会心一笑。祁辉哥把尴尬的杀人事件解释为意外,平息了谣言,振兴了企业,拓展了业务……只是从来没有来找过他。
那个人再来的时候,喝了好多酒。抱住乐熙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即使看过、经历过死亡,乐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