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同孔明一样智能,行一点点好心便与史怀侧平起平坐了。”
振星气结。
“小姐,差远了,我只不过当一分工作来做,而你,你是游客身分客串,史怀侧!”
“你别这样一捧打下来好不好?”
“你幸运碰上了这个为国服务的气候,故牛刀小试,得心应手,别以为前边是康庄
大道。”
“我不管,走得一小步,我已经乐飞飞。”
周振星一贯一句我不管跑天下。
她想起来,“对,你的肠胃如何?”
“我自问可以支持,但是教会叫我暂退。”
“退到温哥华,我帮你逐家逐户磨那些华人太太出钱出力做慈善,我脸皮厚,派得
到用场。”
婵新不语,坐下,叹口气。
“你目的不过想孤儿有衣穿有书读,只要他们穿得暖,又识字,不就行了。”
“只管目的,不择手段?”
“卖肉养孤儿你听过没有?”
“疯子!”
“又不是要我同你去慈善伴舞,我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可是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
总得借力,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低头。”
“你运气好,你没看过那种嘴脸。”
“初入门总有点运道。”
婵新说:“像你这样一股蛮力,干得了多久?这类工作需要但恒久忍耐,否则精力
一下子燃烧殆尽。”
“你尚未告诉我你的肠胃如何。”
“需要另外一项手术,这次赴香港做即行,有教会医生愿意义务——”
“我乐意替你支付手术费用。”
婵新揶揄她:“对,躲在美国运通卡后面就过了半辈子。”
“那么刻薄的评语亏一个修女说得出口!”
“这回子我累了。”婵新摆摆手。
振星不再缠着她说话。
她跑到洗衣房去打点衣物。
趁有空,她教会张妈用那台电动缝纫机,外头捐赠的衣物送到,周振星坚持先消毒
洗涤再经人手挑选,又是一番工夫,一下子闹到日落西山。
她还来得及到镇上把家信寄掉。
张妈悄悄问地:“那位来接班的马利修女,长相与为人如何?”
振星摇摇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是不是好人?”
“我相信世上是好人多。”
“修女中也有坏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断决好同坏,不过她们既然笃信上帝,就有上主监守行为,一定
不坏。”
张妈松口气。
周振星似老太太那样槌槌背脊。自从初中学打各种球类之后还未试这样剧烈运动。
她陪婵新读圣经,一人一节,振星读得抑扬顿挫,像做广播剧,声音越来越大,终
于累倒。
第二天一早,振星被婵新的咳嗽声吵醒。
振星立刻问:“你的肺也不妥?”
“去你的乌鸦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睡醒,我该死,我掌嘴。”
“听着,上午你得教孩子们认识廿六个英文字母,傍晚是他们洗澡的日子,还有,
王沛中先生的电报到了。”
振星唯唯诺诺,将电报拆开看。
王沛中这样说;“见到一袭最美的婚纱,已代你订下,希望快来试穿。”
振星算一算,来了也有六七天了,非常想念家那边一切,双目忍不住露出惆怅的神
色来。
婵新都看眼内。
振星说:“这里的日与夜似都比较长。”
“现在了解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那倒还不至于。”
春寒料峭,几件衣服翻覆穿遍,振星渴望有新衣替换,这种时分,正是温埠时装店
大减价季节,一切五折,周振星凡心甚炽,不禁念念有辞:梵沙昔的牛仔裤一定售罄了。
自知没有可能做到婵新那样,她的热诚属客串性质,一星期后就得撤退。
教方块字母不成问题,孤儿院自制大小楷描红部,供孩子们练习。
周振星仍然在心中盘算:新居一定要髹白色,一白抵三丑,然后家具被褥也全部用
白或象牙色,茶几上永远有一盘兰花,还有,厨房要备有整箱香槟,看样子她要找工作
做,否则怎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唉。
正陶醉间,忽然想起孩子们不知要到何月何日才能获得协助,不禁黯然神伤。
对杜邦厂来说,是或不,只属一项商业行动,可是对这群儿童的生活来说,却有巨
大影响。
振星深深太息,她在这边患得患失,数着日子等待,那边公事公办,不知几时才有
答复,相信此事也不见得会是甲级要事。
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振星好不彷徨,幸亏这时张贵洪赶到。
“来,我们去看小王阳。”
振星坐在小张的机车后座,噗噗噗到镇上去。
也没戴头盔,万一有什么事,贵客自理。
振星轻轻走进医院大房间,只见临留有一张铁床,一个小小孩儿背着人,朝着窗,
坐在被褥上,正看风景。
那正是王阳,四岁的她个子小小,彷佛只有两岁模样,振星喜悦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孩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见到振星,一言不发,伸出双臂,与振星相拥。
振星也没讲话,一切言语均属多余,她轻轻拨开王阳的头发看清楚她的双目,只看
见眼白有点充血,眼袋也见乌青,不过,眼睛已是正常人的眼睛。
她俩拥抱着,不知隔了多久,看护走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振星知道探病时间已
过,站起来走开。
在走廊里,佾悄抹干眼泪。
傍晚,几个保母在灶上大量烧水,约有半数孩子需要鸾忙,他们采取流水作业,几
只大脚桶排开,洗头的洗头,洗澡的洗澡,抹身的抹身。
整个卫生间个雾腾腾。
周振星上唇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负责擦肥皂部分,因为痒,孩
子吃吃笑着闪避,滑不留手,振星也挥着湿手笑。
正在忙,一个保母说:“周小姐,有人找你。”
周振星拾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型在门外一晃,她连忙站起来跑出去。
恍惚间她觉得来人似王沛中,会是他吗?
一探望,只见穿着晴雨衣的人是邓维楠。
“邓先生。”意外的惊奇。
邓维楠笑笑,“周小姐。”
“邓先生,偷窥人出浴会生红眼睛。”
“我什么都没看到。”
“对你只有好。”
“我一早就该猜到你不是修女。”
“我可没有骗你。”
“你不排除误导成分吧”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我没有时间解释。”
“我同意。”邓维楠微微笑。
周振星披上外衣,陪邓维楠到天井石凳坐下。
“有没有好消息?”
“有。”
周振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知恁地,鼻子发酸,竟想落下泪来。
是夜月明星稀,邓维楠把周振星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感动。
“在五年期间,我们会分别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五年!太残忍了,要等那么久。”
“那已是最佳条件。”
周捩星低下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将留在上海办事处工作,我们会把合同交予你们签署。”
振星叹息,“我们只是两个中间人。”
邓维楠微笑,“我比较好,我支薪酬。”
振星搓搓手,“谢谢你,邓先生。”
邓维楠踌躇一下,然后问,“能不能谈谈你自己?”
“我?”振星扬扬手,“乏善足陈。”
“你已订婚。”
“是。”振星转动指环。
“他一定是位有为青年。”
“我希望如此。”
邓维楠忽然说:“果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振星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己名花有主。”
“我们认识已有好几年,婚期订在五月。”
“我猜想你很快就要回温哥华。”
振星笑,“他们已经把我全部底细告诉你。”
邓维楠低下头,笑道:“我再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底下相识。”
“不打不相识呵。”
“不不不,周振星,少年时的我假设过一千次,我会在什么样的情况遇见她:在一
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一个紫色的沙滩,在一条最繁忙的马路,在一个喝香槟的宴会,
在大学演讲厅,在公司会议室……可是没有,我一直没有遇见她,我倒处寻找,我四处
约会,可是我并没有找到她。”
周振星张大了嘴巴。
她并不笨,她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想说些什么。
邓维楠无奈地微笑,“我们比较应该在大都会博物馆的东方文物部相遇,你说是不
是?”
周振星只得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谁?”
“你未来的终身伴侣。”
周振星哗哈一声笑出来,“他可不那么想!”
“有机会让我来告诉他。”
周振星天性豁达,立刻计划将来:“我把地址电话告诉你,我们有机会便联络,你
可以把孩子们的进展向我报告,妙哉。”
邓维楠凝视她:“你是名快乐天使。”
周振星遗憾地说:“家母说但凡不用脑的人都是这样。”
“伯母好象至幽默不过。”
振星感喟:“不然怎么同我们父女相处半辈子。”
邓维楠笑,取出小簿子,把周振星的地址电话记下来,再三核对。
这时候,两个年轻人听见一声咳嗽。
邓维楠十分醒觉,“那是谁?”
振星答:“那是真正的铁莉莎修女,我姐姐。”
邓维楠说:“我要走了,最后一班回上海轮船半小时内开出。”
“你有无车子?”
“我骑脚踏车。”
“一路顺风。”
“再见。”
周振星在月色下看着他骑上自行车离去。
她又听见一声咳嗽。
振星转过头来说,“你的呼吸系统彷佛真的不妥。”
蝉新道“王沛中先生会感激我的呼吸系统。”
振星不语。
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