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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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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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为,你长得这样大了。」他终于认清楚女儿。
  「是,爸,我成年了。」
  老人大惑不解,「这些日子,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就在我们身边。」
  [是吗,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爸,爸。」不为紧紧抱住父亲,泪如泉涌。
  老人喉咙忽然噗地一声,不再言语。
  女佣默默站一角,门铃响了,她奔去开门。
  医生与救护人员一起抢进来。
  不为怜惜地看着老父的脸,他仍有笑意,不过双眼渐渐褪却光彩,终于呆滞不动。
  医生命不为让开,不为死命抓住父亲的手。
  她的生命源头已离她而去,她的胸膛像被一种凶器打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都掉了出来,用双手接都接不住,血淋淋落了一地。
  她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心中凄苦莫名,但是又庆幸子然一人,了无牵挂,大可以跟着父亲一起走。
  不为伏在父亲身上「爸爸,爸爸。」她号啕大哭,「爸爸!」
  像是回到极细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大哥大姐欺侮了,有怨无路诉。刚巧爸爸下班回来,伏在他身上痛哭。
  不为拉住父亲不放,女佣与于忠艺出力也扯不开她。
  不为一直叫喊「别带走我爸爸,别带走我爸爸。」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闻者心酸。
  结果由医生替不为注射,她颓然松手,众人才能把老先生抬上担架。
  不为迷迷糊糊倒地。 
 
  
 

第五章 
 
                 
                 
  「姓伍。」
  「你想清楚了?」
  「我生我养我教,自然跟我姓氏,你反对吗?」
  不为想一想,「我不反对。」
  不虞开口:「不允你别理不劳的事。」
  不为冷笑「我不怕人说我多管闲事,她是我亲姐妹,为她被人叫三姑六婆,我心甘情愿,人人撇清做君子,她找谁商量?」
  「你的主意未必是好主意。」
  「在这种要紧关头,馊主意也好过没主意。」
  「是是是,姑奶奶。」
  他与于忠艺又出去了。
  孩子们照常上学,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
  不为走到那缸金鱼前,涓然泪下。
  保姨用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不为转过身子。
  保姨坐到她身边,「事情办得七七八八了,你们能力高,兄弟姐妹在一起合作,水到渠成。」
  不为握看她的手。
  「我在伍家二十年了。」
  她好像有话要说,不为仔细聆听。
  「老了,想还乡去,我原籍浦东,十分想念老家,还有亲眷健在呢。」
  不为霍一声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走?」
  「不为,你且听我说,趁还有点力气,我打算开一片护理院,专服侍老人,好让他们舒舒服服走完最后一程,也是功德,地方已经找到,是一间旧的西式洋房,冷热水俱全,已在装修。」
  不为睁大双眼「你要离开我们?」
  「女佣可拉桑有个表妹叫阿索利,懂得护理她会来报到,加上司机,太太够人用了。」
  「你把事情告诉她没有?」
  「说过了,她没反对。她替我高兴,她已把退休金发放给我。」
  「保姨你真的要走?」
  保姨一味陪笑「小于同我一起回上海。」
  「他也去?」
  「也是为他前途。在本市,高不成低不就,总不见得一辈子做拥工,办护理院究竟是一盘生意。」
  不为忽然生气了[这样无情无义,说走就走,撇下我们孤儿寡妇走,尽管走好了。]保姨看着她,「我同太太说过。最难接受这件事的会是不为。」
  身后一把声音说:「被你说中了。」
  那正是伍太太。
  [保姨在伍家服务二十多年是难得的缘份,她又不是我们家生奴隶,当然有退休日子,你高高兴兴欢送她才是,怎么会吵起来,这是西洋礼节吗?」
  不为气得落泪。
  保姨说:「年轻人统统喜聚不喜散。」
  伍大太答:「她自己第一个先走,她撇下我们就什么事也无,你有空可以到浦东探保姨及阿忠。」
  不为说:「妈妈,我怕你少了他俩不惯。」
  「是差一点,可是,也不能把他们锁在屋里呀。」
  不虞出现,「什么事?妈妈有话说,为什么不叫我?」
  「保姨同阿总要返浦东开老人护理院。」
  不虞一听,「哎呀」他叫起来:「好主意,做华侨生意,取价高,成本低,一流服务必有可为之处,保姨,没想到你有上佳生意头脑,佩服佩服。」
  不为气结。
  不虞说下去:「太多美容院健身院了,竞争大,生意未必好做,老人服务会是一枝独秀。」
  保姨笑得合不拢嘴。
  「保姨可出售股份?」
  不为一个人离开家门。
  她走到门口有车子驶过来。
  不为抢白:「你还在这里?你升格做老板了还不朝高枝头飞去?」
  于忠艺不出声。
  不为渐渐平静下来「是,我爸已经不在,你的工作已经结束。」
  于忠艺仍然不响。
  「留不住你了。」
  他这才开口:「伍家上下对我客气,我学习良多,十分感激。]「多谢你陪家父最后一程。」
  「是应该的。」
  「几时走?」
  「下个月初。」
  「快了。」不为依依不舍。
  「保姨说,现在家里住得下,你搬回来吧。」
  老人搬出去,少壮挪回来。
  全靠这间祖屋了。
  那日回到公寓,不为工作至天亮。
  腰酸了四处走一走,口渴喝杯水,白光刺眼才发觉红日升起双眼湿倦,倒头用枕头蒙面睡了一会。
  电话响,是翁戎打来。
  「朋友告诉我你家有白事。」
  「是。」
  「可以分家产了吧。」
  「每个人都那么说,家母仍在世呢。」
  「应当趁早安排,免得来日手忙脚乱。」
  不为干笑数声。
  「你能分得多少?」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翁戎说:「你别傻,照规矩三分一,争到底。」
  「你几时回来?」
  「这一两天,告诉你,回家住,在母亲身边搭张小床。」
  「合同可签得成?]翁戎叹口气,「使尽浑身解数,总算马到功成,过几年年老色表,怕没这样容易。」
  不为骇笑,「靠色相?你是管理科硕士人才呀。」
  翁戎这样答:「世上任何职业靠的都是声色艺三件,缺一不可。」
  「多谢指教。」
  「做作家何尝不是。」
  「是是是。」不为唯唯喏喏。「回来一起去吃大菜喝香槟,介绍一个会跳舞的男生给你。」
  办妥了事,伍家筋疲力尽。
  不劳真的在母亲房中搭了一张小床,每晚睡在那里。
  伍太太再三说:「不劳你扯鼻鼾每晚把我吵醒。]才把她撵出房去。
  艾历逊一去不返。
  分居手续书已交到他手中,签了字回来,从今以后,伍不劳是个离婚妇人。
  不为奇怪,有没有叫艾历逊离婚议子呢?
  不虞又提到分家的事。
  伍太大很平静,「分了家产你们打算怎么样?」
  不虞陪笑,「手上有了资源,想四处看看赚钱机会。」
  「我是问你回不回美国。」
  「北美不景气,不如北上找机会。」
  「你是电脑科毕业生,怎么会想做小生意人,听说今日大学电脑科门口还挤满了人。」
  「他们迟发迟觉,人才早已过剩,全盛时代已属过去,这一两届毕业生大把人找不到工作。」
  「依你看,读什么好?」
  「教师与护士最吃香。」
  不为不出声。
  选科目总得挑真正兴趣,一窝蜂投机待四年后出身,环境未必如今日般理想,白白失望。
  伍太太说:「士农工商,做小生意多腌瓒(找不到za字)。」
  不虞陪笑,「妈,千万投资不算小生意了。」
  不劳一听炸起来「千万都给你,我们两姐妹不是爸妈生的?」
  不虞转过头来,「妈手上何止千万。」
  不劳一想果然是又静下来。
  伍太太看着他们三个,「分到钱,立刻就走。可是这样?」
  「我们会来探访,孩子们亦陪着你。」
  伍太太笑了,「我需安排一下。」
  不虞与不劳对望一眼。
  那天晚上哈拉昆出版社的编辑来电邮:「每章都写得真挚,只是故事没有高潮,章篇分散无力,不足以成为一部著作。」
  不为答:「让我写完我要写的再说吧。」
  「也罢。你只管去写,之后才慢慢收拾文字。」
  「莉莉。我想回来。」
  「来了想去,去了又想来,何故。」
  「失望。」
  「一个人之所以失望,乃系期望过高过了二十一岁,对世事仍有虚妄期望,是你自己的错。」
  「你说得对。」
  莉莉忽然说:「我挂念你。」
  「我也是,离开了工作岗位,浑身不自在尽管许多人不把写作当为正职……」
  [办完家事,回来吧,想见你褐色的大眼睛。」
  不为一怔,挂上电话走到镜子面前,第一次发现自己有鱼尾纹。吓一大跳,用手掩住面孔。
  第二天,不劳找妹妹。
  「不为,回来这么久,尚未看过市容,带我到处走走。」
  也该散散心。
  其实,不为对这个城市亦不熟,不过有伴好过无伴,她与姐姐到银行区喝茶。
  不劳轻轻说:「人流真多,我感觉如乡下人。」
  「上海与东京更挤,在上海行人道上,听说肩膀碰肩膀。」
  「不为,此刻我是单身母亲了。」
  「你处理得很好。」
  「自从父亲辞世,艾历逊离开,我没一个晚上睡得好,这才发觉,吃得下,睡得实,是一种至大福气。」
  不为点点头。
  侍应捧来薄荷茶,不为替姐姐加蜜糖。
  「昨日我与母亲商量,我想到上海开婚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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