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走,我们严家最需要这种媳妇儿了。看看她,好福态呢,生十个八个小毛头都没问题!」
严云还在说,严虑却已经没专心在听。
媒婆说的话能听,烙铁都能吞下肚了!
当年,李媒婆也形容花迎春温婉懂事,性子像乖猫,三从四德当饭吃,贤淑恭谨、蕙质兰心、才貌兼备、尊夫为天……
结果没有半项准的。
媒婆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丑的说成美的,瞎的说成千里眼,聋的说成顺风耳。
严虑又想起了成亲当日,掀开了红缡巾,第一次见到花迎春,她睁着好奇的眼与他对视,没有太多初上花轿的娇羞及惶恐,睫儿好长好浓,像一对小扇似的,打量他许久之后,她弯眼笑了,眸子里的晶亮分不清是原先就有的光泽还是那对龙凤烛的余焰照耀,他还记得她头一句话便是问他——你就是我夫君?——轻灵似铃的嗓音好似在笑。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自始至终都没胆抬头看他的害羞娘子,没料到他的娘子颇为勇敢,而且话很多。
他曾幻想过要执手一生的妻子该是个怎生的女子,依他的性子,他的娘子应该是安静坐在桌前缝衣制鞋,身边一两个孩子正握着笔在练字,她偶尔停下手边工作,笑不露齿地瞧瞧孩子,指点哪儿写错,声音细浅文雅,不曾扯着嗓吼——
花迎春不会是这种娘子。
想起她跳下马车的挑衅动作,严虑就想笑。那一瞬之间,他多想冲下马车追她,将她逮回身边,比她更恶意地佯装阴冷口吻,在她耳边说:「你该知道挑衅我的后果是什么?」故意吓她地将她按在他腿上,作势要教训她的小俏臀,她一定会死命挣扎,满嘴俐落地臭骂他……
思及此,严虑又笑了。
「虑弟,你这个表情是满意得不得了吗?」严云狐疑看见弟弟嘴角勾着浅笑。她这个小弟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就是爱板脸孔,从他一出世,这个性就展露无遗——试问有哪个甫满月的婴娃会眯眸瞪着拿玩具戏弄他的姊姊?寻常小娃儿都该要哇哇大哭才讨人疼讨人宠嘛,真是太不可爱了。
严虑回神,看见严云在卷手上的画轴,嘴里还呵呵暗笑「成了成了」,他按下严云卷得很开心的手。「我没说我要画里的女人。」
「咦?可你刚刚……」明明笑得很淫。
「我没有再娶妻的念头。」
总觉得心里还在念着什么,胸口里还藏着什么,有个重量就占在那里没走,他的心里没有空虚,不需要任何人来填,也没有空位。
「虑弟……我的天呀,你真的被伤得好重好重,对不?真让人心疼,姊姊惜你哦……」严云再一次要抱住严虑,这一回严虑老早看穿她,偏着脑袋闪过,严云不死心,又奔过来抱人,严虑手中那柄山水纸扇响亮唰开,挡在严云面前,长臂一伸,将两人距离拉开。
「严云!你少干这等蠢事!」他觉得严云越活越回去了,年纪越大行径越愚蠢!
「娘……」谷月惟因为严云跑去追严虑而无法揪住她的裙,慌张地追在她身后,极度怕生的她,大眼又积起眼泪了。
「这叫姊弟情深!」我再来!
「我记得我们感情没这么好。」我闪。
「娘……」差半寸就能捉到,丝裙又在指前滑开。
「谁说的,云姊只有你这个弟弟,疼死你了!」饿狼扑羊!
「呿!」
「云姊知道你是让那个姓花的女人给伤了,现在变得不信任女人,但我是你亲姊,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不一样。你谁都可以不信,就是不可以不信云姊!」老鹰扑小鸡!
「你才是最乱七八糟的那一个!」一柄纸扇干脆合起,拿扇骨去打她的额心。
「呜……好过分……你这样说云姊好心痛……」心是没多痛,额头好痛是真的。
「娘……」谷月惟终于捉到了衣料,一颗吓得噗咚咚直跳的心也缓缓回到心窝口。她抹泪,决定这回一定要巴着娘不放,十头牛来拉也绝不松手!
唔,这布料粗粗的,怎么一点都不滑手?娘的丝裙像会发亮一样,摸起来又滑又软还香香的,怎么……
谷月惟心头恶寒,怯怯抬头,正好对上俯首紧盯她抡扣在他裤管的峻颜,她一记抽息,哇的哭出来。
「瞧你吓到她了啦!月惟乖,不哭不怕、不哭不怕,那是舅舅呀,之前做了个秋千给你玩的舅舅呀——」严云将女儿抱住,不断轻哄轻诱。谷月惟还是抽泣,没了哭声,紧紧攀在娘亲身上。「对了,舅舅房门前的树间不是也挂了个秋千吗?要不要去玩?娘替你推,好不?」先哄小孩最要紧。
怀里的女儿没应声,严云又迳自笑道:「你不是很喜欢玩秋千吗?以前有阵子好爱来舅舅家里,不带你来还会吵呢。」
「那是……因、因为……」
「嗯?」
「因为舅妈会说故事给我听……」细小的声音根本全糊在嘴里,要不是严云正抱住她,耳朵就贴在她嘴边,她绝对不会听见女儿说了啥话。
「舅妈呀?」
谷月惟在娘亲的肩窝边用力点头。
「舅、舅妈说故事好有趣……我喜欢听舅妈说故事……一边坐秋千,一边……说故事……」谷月惟说着话时,终于露出好小好小的笑容。
「可你舅妈不乖呀,她都不听舅舅的话,还跟舅舅吵架,舅舅不喜欢她……没关系,娘会替舅舅找一个更会说故事、更好看、更美丽的新舅妈!」严云不清楚怕生的女儿为什么会喜欢花迎春,她连自个儿的亲爹都怕哩。
「舅、舅妈的故事还没说完……」谷月惟又要哭了。
「你舅妈说了什么故事给你听?」严虑问道,男性的沉嗓害得谷月惟又是震颤地缩缩肩。
「一……一……个……」豆大的眼泪滴下来,精致的小脸蛋轻皱着,她好怕,怕得不敢开口、怕得连声音都快挤不出来。
「一个什么?」严虑只是问,声音却着实吓着了胆小如鼠的谷月惟。
谷月惟这回连腿都在抖,以为自己张着嘴是准备号啕大哭,连她也没料到出口的竟是连珠炮似的故事大纲——
「一个每天臭着冷脸,看人只会用斜眼瞄,问什么只会嗯好不好不行不要不准不可以闪滚别吵我安静闭嘴去一旁看你自个儿的书你的嘴能不能闭起来一刻以上的……坏丈夫。」最后三个字勇气用尽,只剩气音。
谷月惟说完,又藏进娘亲身边发抖。
「听起来有点耳熟……」严云嘀咕。是在哪本书上读过吗?不不不,好像又不是虚拟出来的角色,太贴近她的生活,贴近到她一时之间想不太起来……
嗯……有个模糊的影子出现。
咦……这影子的模样真眼熟。
唔……慢慢慢,好像有光源打上来,逐渐地、逐渐地亮起来。
呀!
当严云看见严虑时,思潮大量涌入脑门,灌溉她枯竭的记忆,她猛一击掌——
「虑弟,那不就是在说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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