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旭就轻轻的拍着我的头,沙哑的劝着:“弯弯别哭,我没事,一点都不痛,真的,弯弯我什么事都没有……”
六
那年的寒假却是过得格外的舒心,原因无它,就是我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双百分!(你管我是不是最后一个!)而关旭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于是完全可以用“两小孩的幸福生活”来形容我们的那个寒假。动物园公园随我们去,气球糖葫芦随我们要,平日里眼巴巴渴望的玩具小人书都拥到了怀里,那心情才叫个阳光灿烂啊!
也因为此,在我小小心灵里有了第一次懵懂的认知——成绩好=玩得好。在今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为了达到更伟大的目的,为了得到更丰厚的回报,我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往前冲,近看南开(重庆市重点中学),远望清华,志向之崇高,毅力之顽强,令无数学子竞相模仿,令众多老师交口称赞。而这个寒假,则是一切美好生活的源头。
只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着团年饭时,一张小小的,不怎么干净的脸蓦的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有时候一个星期都吃不上一次肉丝”
过年的时候,她应该能吃上肉丝了吧?
回到学校,肖微微满面红光的拉着我得意的向我展示她的新衣,急吼吼的将她过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买了什么小玩意一古脑的讲给我听。
我也笑了,不管是哪个家,过年总是幸福快乐的。这个认知温暖了我好几年,在这几年中,我跟大多数孩子一样,单纯快乐的成长着,剔掉时不时出的一点小状况,我的生活应该算是完美的了。
而所谓的小状况,无非也就是摔点跟头,擦破点皮,断断骨头之类的。最惨烈的一次是从三楼的楼梯上滚了下来,还好只有八级台阶,虽然摔得面目全非,折了右臂,但总算没伤到我吃饭用的大脑,去医院打上石膏后就大摇大摆的重回校园。且因为右手不能动弹,笔记作业通通全免,乐得我合不上嘴。只是有一点让我十分恼火——每次我一进教室,那些讨厌的可恶的没品的臭男生们就会阴阳怪气的捏着鼻子冲着我叫:“啊!!鬼子进村了~~!”
我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恨恨的问肖微微:“我这个样子很象日本鬼子吗??”
肖微微的表情有些为难,思忖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说:“不然,你叫你妈妈别再给你擦蓝药水了吧……你鼻子下面摔破了,擦在那里……真的不大好看……”
“哼!”我气呼呼的扭过头,不理她。
下午放学回家,我又象关旭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关旭认真的审视了我人中上被涂成漂亮的暗紫色的伤痕,沉吟,然后无比真挚诚恳的告诉我:“别人摔成这样,一定没你好看!”
我眨眨左眼(右眼有伤呢,稍稍扯一下就痛),不甚明白的问:“真的?我摔的……是最好看的?”
关旭重重的点头:“真的。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于是我就安心了。随你们怎么说,我就是最好看的丑八怪!关旭绝对不会骗我,永远不会。就算我求着他逼着他打着他叫他骗我,他也不会。
许多年后当我因为左腿小腿骨折躺在医院的时候,在探视往来的人群里,我没有看到关旭。上午,下午,晚上,整整一天关旭都没有出现。我妈实在心疼了,骂着哄我:“看你摔成什么样了!人家小旭是体谅你,知道你不愿让他看见你现在这副蠢样!快把饭吃了,早点好了早点出院,啊?”
我拒绝这个可笑的理由,也拒绝吃饭。我知道关旭在生我的气,但我不要他生气。所以我不吃饭,不说话,只见到关叔叔苏阿姨的时候,偷偷掐自己一把,眨巴出几滴眼泪做出一脸痛苦状。当晚,关旭黑着一张脸走到我病床前。
“你干嘛不吃饭?”
“你干嘛不来看我。”
“不愿见你那副蠢样。没见过女孩子能摔成你那样的!”
我不说话了,抿着嘴微微笑,眼睛紧紧盯着他。灯光下蹙眉微愠的他好似一株覆着薄霜的兰草,冷冷淡淡,却依旧清新幽雅。
“你撒谎。”我轻笑,那喜悦却是从心底渗出来的。
半晌,他暗暗叹了口气,“真的该你的!”(该,方言,欠的意思。)
的确,是他该我的。从小时候我摔成一个猪头,他还告诉我即使是当猪头我也是最有气质最好看的那颗时,他就该着我了。所以,不管我把自己整成什么样,他都得站出来,真挚诚恳的告诉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你都是最好看的。”他该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自打手摔折了以后,父母对我的管教有了一些改变。课外书任我翻,电视剧任我看,前提是得先把作业做完。起初我还晕晕乎乎摸不着北,完全不知道我人生中最舒心惬意的时代即将降临。直到一天我爸把我拉到面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月,以后只要你保证回回考试在全班前三名,每天规规矩矩把作业完成,其他时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被这个天大的恩赐砸晕了头,当天晚上就抱着实践的心态赖在电视机前看完整整三集《决战玄武门》。而我爸始终不发一言,最后黑着脸,咬着牙把我伺候上了床。到现在我都在怀疑那晚我到底从梦里笑醒了几次?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妈的主意。她瞅着我右手上洁白的石膏跟我爸哭:“从这孩子下地到现在,她就没抻展过(抻展,方言:消停的意思),大大小小都摔了多少次了?没见过哪家的孩子有这么苦过……我,我真怕养不大这孩子……”
于是,在他们抱头痛哭之后决定——给我一个快乐的童年,让我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连生日都不会在乎怎么过!!(这样的父母……)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终于夺回了玩耍的权利!我终于迎来了我的golden days!我终于可以撑着腰杆扯着嗓子叫————宗华人民站气来老!!!
只是彼时关旭已经停了书法,转向钢琴,放学的时间更加不属于自己不属于我。好在我天资聪颖,时刻都能发掘出新奇的玩意。关家有一个顶天的大书柜,里面的藏书能把我压死。一天天的,我就赖在他家,伴着他丁丁冬冬的琴声,一本一本的慢慢看。八点前急吼吼的赶回家打开电视锁定录象台。而誓言要给我一个自由快乐童年的父母更是兢兢业业的履行着他们的承诺,零花钱随意给(一元以下),课外书任意看(他们给我订的或者是在关家拿回来的)。现在想想那日子……天上人间啊~~
在班里我嘲笑那些断断续续看电视剧的人,舌战群儒的告诉他们:十三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在劫法场时,连杀十三名刀斧手,才得到这个名号。
我跟所有男生女生一起视沈珍珠为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被她的言谈举止迷到不行。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学会了那首“天姿蒙珍宠,明眸转珠辉,兰心惠质出名门,吴兴才女沈珍珠。”以及后来的“去年今日此门中”。每逢下课必有一帮女生围着我听我唱,一起做陶醉状。
《绝代双骄》,《侠客行》,《楚留香》等等众多武侠剧让我们瞠目,让我们扼腕:瞠目的是原来古代人的服饰竟是那样的好看,扼腕的是原来我们生活的年代竟是这样缺乏美!不过我们是勤奋好学的,我们是开动脑筋的,我们自给自足丰衣足食!我们用两颗订书钉做简易的耳环(一颗穿进另一颗绕成一个密封的扇形,另一个轻轻夹住耳朵),挂上耳朵;我们用两枚最普通的黑色小发夹做一支支发簪,插在头顶;我们搜集家里所有零碎的步料做头饰,缠住头发。让我们认为古筝是天底下最最有气质最最属于女孩子的乐器,于是捡来木桩子,偷来铁丝线,找一块空地,似模似样的用手拨弄铁丝,做出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娇羞。
我们一集不落的看《恐龙特急克赛号》,《变形金刚》,我们充分调动所有的语言天分,最大程度的发挥想象力,我们用一首首自编的童谣来抒发对这些影视作品的喜爱,比如:欧阳克,一身白,看到女的就想得。(重庆话里“白”念“be”,跟“克”和“得”极其谐音)又比如:克赛前来买菜!买不到菜,回去怎么交代?阿尔塔夏公主要耍赖!(相信大家都记得那句经典的:克赛前来拜访吧^^)当听不懂那些在当时对我们而言犹如天书的日语主题曲时,我们的模仿能力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当《变形金刚》的音乐一响起时,我们就快乐的跟着吼:“色子爬坡……”(我当年就是这样唱滴,而且很好理解,重庆话里“色子”就是“虱子”的发音…_…)
毛主席一直这样教导我们: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是的,那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权产生过怀疑,我们的幸福快乐就好象离离原上的小草,渺小但广阔。即便是对于货币的严重匮乏这个将困扰我们多年的大问题,在当时我们也想出了许多解决方法,一切在小孩子当中流行的小玩意均可充当一般等价物,象酸梅粉,无花果,大白兔奶糖,大大泡泡糖,这些通常可以交换几张漂亮的“不干胶”,一枚爸爸从上海带回来的发夹;而麦丽素,太阳牌锅巴这样的“大件”物品,至少可以让别人帮忙做一天值日或者交换一本《儿童文学》。当然,这一般等价物的等价程度跟彼此间的友谊是成正比的,我自己就经常用两颗奶糖换肖微微的一包无花果,甚至更多的时候是什么也不换,而在关旭那里,就更简单,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但如果是班里那个有名的小霸王“毛头”来找我,我就很可能白眼一翻,一张花仙子的“不干胶”要价一袋麦丽素,为此我吃过他好几记“天马流星拳”,不过,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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