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两名少女,都衣着华贵,气质超群,竟丝毫不逊于涑阳的世家小姐。
谢朗正暗中观察,忽然眼前暴起一蓬雪雾,仿佛整个天地都凝滞了一般。他下意识地闪躲了两步,雪雾瞬间散去,一切又仿佛没有发生过变化,雪裘女子仍在树下向他浅浅而笑。
谢朗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满腹狐疑地走过去,雪裘女子抿嘴一笑,朱唇轻启,“小兄弟,这里有点银子,你帮我去给那些牧民吧,他们也怪可怜的。”
她声音悦耳,笑容可亲,举止又高贵端庄,谢朗顿时心生好感,只道她是出城游玩的世家夫人,便接过她递上的绣囊,笑道:“多谢夫人。”
雪裘女子卟地一笑,“叫夫人可把我叫老了,叫我一声姐姐吧。”
谢朗是除了薛蘅,再也不肯叫旁人姐姐的,他转身向牧民走去,在心中狠狠嘀咕了几句。等他将银子散给牧民,再回转来,雪裘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若依他以往飞扬豁达的性子,这种事情一笑而过,但跟着薛蘅几个月,他长了点心思,便在心里将雪裘女子的言行举止琢磨了一遍,不觉面色大变,却怎么也想不出这武功惊世骇俗的女子是何来路。
五三、险地盘山
“死小子!还不给老子滚回来!”谢朗爬上盘山北面削挺的锥子峰,筋疲力尽地倒在山崖上时,狠狠地骂了一句。
风寒入骨,一身大汗很快便转为透骨的凉意,他不敢久躺在积雪上,连忙爬了起来。
谢朗自察觉到那名雪裘女子乃当世罕见的高手之后,便起了警惕之心,再想到神锐军“反”上盘山这等大事,竟象完全与世隔绝了一般,没有一丝风声传出,只怕有张无形的网,正在盘山四周悄然张开。
他不敢由南面上山,当夜隐藏行迹,折向北方,兜了一个大圈后,绕到了盘山的北面。
察探一番,确定无人跟踪,他才唤了大白下来,用暗语刻在小木板上,再命大白飞向盘山主峰,请义兄派人在北面中峰的刀背崖垂下绳索,将自己接上去。
可现在到了刀背崖下,不仅不见绳索垂下,连大白也未飞回来。
正骂时,忽听山崖上有人窃窃而笑,谢朗大喜,吹了两声口哨,先长后短,象云雀鸣叫一般。
崖上之人笑道:“有没有带礼物给我?”
谢朗出京匆忙,又是来办这等大事,哪还记得要带礼物给她,尴尬地挠了挠头,哄道:“好妹子,回头再补给你。”
崖上之人一听就恼了,本来垂下一半的绳索立马拽了上去,怒道:“臭小子,说话不算数!喝一晚西北风吧!”
谢朗知道她是言出必行的,忙低声下气道:“带是带了礼物,怕你不喜欢,想下次再补更好的给你。”
崖上的人一下子又欢喜起来,道:“先收了再说,不好的话,你下次再送别的给我。”
谢朗慌不迭应了,见绳索又垂下来,连忙拽住,同时心念急转,身上有何物事可暂时拿来应付一下这位野蛮刁钻的姑奶奶。
上得崖来,身着红色夹袄、浓眉大眼,年约十七八岁的俏丽女子将手往他面前一摊,笑得柳眉弯弯,“拿来!”
正是义兄裴无忌的幼妹,渔州红翎裴红菱。
谢朗嘿嘿一笑,正想着如何搪塞,目光掠过她腰际的束带,福至心窍,笑得俊面如春,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囊,正是那日那名雪裘女子给他的。他将银子散给牧民后,见这绣囊极其精巧,上面绣的花样极象是当日他与薛蘅在霜河时放的荷花灯,心中喜欢,便留了下来。
只是明珠暗投,送给了这只母老虎,日后不能与蘅姐共同玩赏,他颇觉遗憾。
裴红菱拿着绣囊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哼了一声,道:“明知道我不爱这些东西,还送这个,真没眼力!”
“不要就还给我。”谢朗一伸手,裴红菱飞快地将绣囊收入怀中,“啪”地将他的手打落,道:“走吧,大哥热了酒,正等着你呢。好端端的山路不走,这么鬼鬼祟祟,定是跟着小陆子学的!”
谢朗一听便知事有蹊跷,但也知道跟这位是问不出什么的,便压下满腹疑虑,跟着她向下走出十余里,远远见盘山南面底峰山谷处数十座临时搭起来的木屋,讶道:“义兄还真打算在这里定居不成?”
“有什么不好?这里风光极好,又有老虎可打,比住在渔州好玩多了。”裴红菱斜了他一眼。
听到“老虎”二字,谢朗黯然神伤,缄默不语。裴红菱觉得奇怪,狠狠地盯了他几眼,快到木屋前,叫道:“大哥!人带回来了!”
“哈哈!明远,快来!等你半天了!咱们今天醉他娘的一场!”屋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谢朗心头一宽,跨过门槛,笑道:“义兄!”
屋内燃了数个火炉,酒香四溢。体格雄壮、双目炯然的裴无忌从铺了虎皮的椅中站起,握住谢朗双肩,二人相视大笑。
裴红菱抢着喝了一杯酒,嚷道:“大哥不等我回来就喝酒!不地道!”再看向一旁,连声叫苦,“你又把大白给灌醉了,我还想让它帮我去采那崖上的草药的!”
已酣倒在椅中的大白看见谢朗进来,勉力扇了扇翅膀,“咕咕”两声,算是向主人打了个招呼。
谢朗一脚将它踢开,坐下来,喝了口酒,定了定神,正要开口相询,裴无忌用力拍上他的左肩,笑道:“我都说了,有我守在这里,北梁贼子休想越过盘山,你怎么也跑过来了?手痒了?”
“什么?!北梁?!”谢朗猛然站起,失声惊呼。
裴无忌怔了一瞬,双目圆睁,声音震得梁上木屑扬扬洒下,“你不知道?!”
裴无忌迅速将裴红菱赶了出去,让她命附近的哨兵全部撤走,再关紧门窗,和谢朗一番对话,二人皆惊得半晌无语。
五月起,兵部便对前线将领屡有撤换,裴无忌见换上来的全是弘雍一系的人马,颇感纳闷。可平王自回京交了虎符后,为避景安帝的猜忌,叮嘱过裴无忌,没有要事不要轻传密信,以免授人以柄。裴无忌便将满腹疑虑按捺下来。
可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后,形势急转直下。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扣下了神锐军十万两银子的军饷,裴无忌找他理论,他反指裴无忌虚报兵员,吃空额。
再后来,张保愈加过份,调拨军粮时以次充好,鼠屎沙砾乱布其中,还由一日三顿口粮变成一日两顿。士兵们吃得火大,有性情鲁直者去撬了幽州府衙的粮仓,结果发现里面全是白花花的上等大米,撬仓的士兵怒不可遏,径自将粮食抢了回来。
张保的府兵赶来渔州,将撬仓士兵抓住,说要处以极刑。恰好当天裴无忌和几员主要将领都不在军营,留下的副将章海是个吹火棍,当即火冒三丈,带着神锐军士兵去府衙要人。双方一番激战,府兵当然敌不过身经百战的神锐军,等裴无忌赶回来时,已只见一地的府兵尸首,府衙也被烧为灰烬,府兵头领却已逃脱。
裴无忌知道这个祸闯大了,按殷制,士兵哗变,不但要处以极刑,家眷还得受牵连,流放千里。当时参与殴斗的士兵足有两千余人,绝非他一人可以保下来的。
朝中形势复杂,平王若出面,只怕也会被政敌安上一个“怙权失察、信谗助虐”的罪名,等待这些将士的,只有死路一条。
章海也知祸闯大了,一时冲动,竟在裴无忌面前饮刀自尽。
裴无忌心痛爱将之死,更发誓要护住这些弟兄。哗变那日他不在军营,正是收到情报,北梁大军有不寻常的调动,直指盘山,若让北梁军队越过盘山,国境危急。
裴无忌想来想去,只有带着神锐军上盘山,守住关隘。若北梁真的来袭,将士们能将他们击退,立下军功,就能得到宽赦。
他索性带着神锐军抢了附近几个府衙的粮仓,就此“反”上了盘山。上盘山前,他向兵部上了一份奏折,说发现北梁来袭,军情紧急,来不及调度粮草,神锐军才临时抢了府衙的粮草,赶往盘山布防。
他再写了一封密信,将内情告知平王,请他在朝中多加斡旋。
神锐军到得及时,恰好在盘山拦住了北梁大军。可北梁人狡猾异常,未及交锋便迅速退军,在距盘山东面约一百余里处的国境线后扎营观望,双方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
北梁大军若是不攻打过来,殷朝将士们便无法戴罪立功。但此时更不能贸然撤走,一旦让北梁乘隙而入,国土堪忧。
裴无忌正是两难之时,严密布防之余,只得靠喝酒解闷。今日见谢朗前来,实是天大之喜,却没料京中与渔州,已发生了如此剧变。
“义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山下的形势?”
“我想过派人下山打探渔州的消息,可从这盘山去往渔州,全是弘雍二王的人,还很可能有北梁的探子。我怕走漏了风声,若北梁人知道我是反上盘山的,乐得见我们内讧,反而不再攻打,这样我们便无法开罪,所以就没派人下山。我以为王爷会想办法,没想到连王爷都没收到密信!”
“我们也正在查内奸。”谢朗面色沉重。
裴无忌黝黑的面容涨成了酱紫色,狞笑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我要将他剥皮抽筋!”
他迅速摊纸磨墨,一挥而就,再将信卷起来,塞入小竹筒,可转头看到正醉醺醺倒在椅中的大白,不由苦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只有等它明天醒了再放它去送信。”谢朗也觉头大如牛,沉吟道:“可它送信也只能让王爷知道实情,眼下‘哗变谋乱’的罪名已定,将士们又确是抢了军粮、杀了府兵,如何替他们开罪呢?”
“是啊。”裴无忌眉头拧成了“川”字,道:“若是我带着神锐军下山投案自首,再由朝中彻查张保贪墨事迹,将士们也免不了一个哗变作乱的罪名,依然要被处以极刑。更何况,神锐军一撤,北梁人就会长驱直入啊!”
谢朗在室内走了数个来回,越想越觉棘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