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少女轻轻转出,对牢她笑。
英莉忍不住问道:「可是你要离我而去了?」
少女只是微笑。
英莉低声说:「我所许的愿望,你都应允,但是,我无法在现实世界运用你赋于我的能力。」
少女露出同情之色。
「我辜负了你。」英莉难过地说。
少女吁出一口气。
「少年的我是太天真了,以为写作就是写作,现在我明白了,若要靠写作谋生,那么,写作就不纯是写作。」
少女点点头,然亦无奈。
英莉自嘲:「即使你是灵感的泉源,你也帮不到我。」
这时候,有一只手搭在英莉肩上,英莉吓一大跳,转头,发觉是追上来的玲玲。
玲玲的面色同她一般苍白,「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神经衰弱吧,夜阑人静,整条街只得我与你,你自言自语干吗。」
英莉问:「你没有看见她?她站在这里好一会儿。」
玲玲混身寒毛竖起来,「拜托拜托,别再胡言乱语,谁站在这里?」
「我的灵感。」
玲玲一听反而放下心来,「呵,灵感,她走了没有?,」
「走了,离开我了,也许不再回来.也许另外去物色值得栽培的新进写作人。」
玲玲拍拍她肩膀,「难怪我看不见,我从商,毋需灵感。」
英莉失落得要命,低下头来。
「算了,英莉,」玲玲安慰她,「市面上一千数百写作人,谁有灵感,谁有天份,还不都找到饭吃,安居乐业,何用狷介,何用要求过高。」
「我明白了,我彻底大悟。」英莉失声。
「你醒觉什么?」
英莉没有回答。
原来每一个写作人在开始的时候都得到过眷顾,之后,就得看自己的了。
她没有说出来,这个现象玄之又玄,不是做写作行业的人,根本不会明白。
不,不是做梦,她的确看见了那少女。
也许这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会面。
那一夜,她反而睡得很好,问题想通之后,心里十分平静。
她告了一个星期假,再次回到报馆,前后判若两人,刘英莉变成一个最最合作的记者,无论访问的对象是谁,都可以皆大欢喜。
一季以后,各人会指名道姓同编辑说:「我只愿意接受刘英莉访问。」
读者信件雪片似飞来,要求刘英莉有更多篇幅。
刘英莉连访问贩失走卒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老总给她一间小小办公室,让她有更清静的工作环境。
他报开始来挖角。
英莉同他们讨价还价,不是没有骄傲的,她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文章有价。
然后大老板知道了这件事,亲自请她到府上晚饭,加薪、升级、挽留,刘英莉大获全胜。
她成为文坛新生力军。
现在,她与老总老编平起平坐.有商有量,工作开始有乐趣。
她获得颇大的自由度,但,英莉想,目前的光景这样好,何必去改变它,何必犯险,顺势干下去,收获一定更大。
她猜得对。
接着的一年,她都没有再遇见灵感。
她开始觉得写作不过是一个习惯,不再需要灵感。
当然英莉想念她,不过,并非没有她,日子不能过。
刘英莉开始小说创作,写得不十分好,但是很多时候,文章卖的是署名,不是内容。
呵作品不能太差,无论如伺,一定要及格,但是签名起码值三十五分。
英莉太明白其中窍巧了。
她忙得不可开交,订单一直接到十八个月以后。
一日,自报馆出来,她走到停车场取车,是,刘英莉此刻已是有车阶级,而且,开的是欧洲小跑车,她甫打开车门,便看到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英莉的心大力跳动,她连忙扑过去。
那少女被她急促的脚步声吓一大跳,连忙戒备地转过身来。
四目交投,英莉发觉看错了人。
不,不是她。
「对不起。」英莉向那女孩子道歉。
那女孩瞪她一眼,迅速把车驶走。
英莉颓然回到自己的车子旁边,坐进驾驶位,伏在驾驶盘上。
为何惆怅?
少年时誓要得到的名与利,此刻统统都有了,再也不必为题材担心,写什么都受读老欢迎,况且,她也没有遗失良知,从来不写诲淫诲盗的文字。
为何惆怅?
实在没有理由。
但是像一切写作人,她怀念灵感,希望抓住她希望她陪她一辈子。
否则的话,还是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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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美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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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太平洋公主号游轮的二等甲板上一样可以看到一弯新月芽儿高悬在深紫色的天空里。
少妇与她十五岁的女儿坐在甲板近围栏处,两人都怔怔地看着月亮。
太像一个梦了,少妇觉得轻快的凉风吹上脸庞似一只温柔的手,安慰她安抚她,不禁舒出一日气。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很懂事,这三个星期的旅程可能花尽了她们最后的节蓄,所以一定更加要好好享受。
「美得像假的一样。」她转过头去同母亲说。
抬起头,她可以看到头等舱甲板近泳池处在举行舞会,衣香缤影,淑女的娇笑声清晰可闻。
没上船之前,真没想到一只船上也有阶级可分,头等有头等的餐厅、游乐场、电影院与活动范围,二等客另有去处。
小女孩总觉得头等那边总好似热闹点,于是抬头想看个仔细。
她穿着一件过时但是精致的白色蝉翼纱舞衣,那还是她母亲三年前当红时的行头,见她长高,便让她穿,并不十分合身,但是少女秀丽身形沐浴在月色下,一头天然鬈发在微风中飘拂,实在是幅美丽风景。
楼上甲板有人看到了。
他手持香槟杯子,十分寂寥,也在抬头望天边的新月,忽尔看到月下有个小仙子似影子,一怔,手中杯子松跌在地。
那是谁?
小小的瓜子脸,大眼睛,像在看着他笑。
他把身子向前倾一点,想看真一点,后边已经有人叫他,「刘爵士,请过来主持仪式。」
一个中年男子也说:「爹,都准备好了。」
他才不得已抿一抿花白的鬓脚,依依不舍地掉过头,在掌声中去办他的正经事。
下一层的少女,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妈,你在想什么?」
少妇微笑:「我与你的生日在同一日,你十五,我三十二。」
「妈,还很年轻美丽。」
「既然如此,为什么已经没有有人找我唱歌。」
「明年妈妈的运气便会好起来。」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怎么等到明年,房东已把我们赶出,又欠学校三个月学费,」少妇耸耸肩,「山穷水尽。」
「不怕,」少女异常乐观,「还剩两个礼拜。」
「是的,」少妇喃哺说:「两个星期十四天,可以发生很多事。」
这些年来,母女俩都尚可逢凶化吉,安然渡过难关,但愿这一次运数未尽,照样能够化险为夷。
这个时候,有人走过来向她们打招呼,「冯太太,冯小姐,你们在这里吗,真是难得的雅兴,今日月色多美。」
说话的人,是位略嫌肥胖的中年人,四十多年纪,有点俗,有点土,也有点喜气洋洋,昨日甫见冯太太,就立刻表示了罕有的好感。
他是一个鳏夫,现开着一间塑胶厂,两个女儿早已出阁,外孙都三四岁,身边有点钱,便想享享福。
少妇很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加倍感慨,如果还有另外一条路走,她绝不愿意敷衍这个人。
但是此刻少妇不想开罪他,向他点点头,「董先生,你好。」她哪里是来渡假,她是来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董某搭讪地坐到她身边,「冯太太好像有心事。」
少女已经看惯这种场面,识趣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海。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只觉好玩,且莫管船泊了岸之后母女俩命运会怎么样,此刻的她是快乐的。
海浪被船身冲激溅起白花,看久了少女觉得有点愉快的晕眩。
她身后忽然有人问:「你可知道这只船驶往何处?」
少女飞快地回答:「日本,横滨,你不知道吗?」
那人笑了。
少女看到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穿着礼服的男人,年纪很难猜,约五十多六十吧,也许还不止,这种绅士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
「你一个人在船上?」绅士问。
「不,我与家母一起旅行。」
绅士颔首。
剪完彩,他赶下来,只见少女还在甲板上,他心中无限欢欣,近距离看,女孩子的皮肤五官,迹近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宛如一件艺术品。
他不敢逼视,缓缓转过脸去。
少女天真无限,自由自在地与他攀谈。
「你呢,」她问:「你又是不是一个人?」把他当作身分地位平等的朋友。
绅士微笑,「我的家人都在船上。」
「那多好,我姓冯,你呢。」
绅士忍不住说:「冯小姐,你像足我少年时代的一位朋友。」
「是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想说,那是几乎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唯恐吓怕少女,不敢出声,过一会儿只是答:「我姓刘。」
平日叱咤风云的他,在毫无机心的少女面前,竟小心翼翼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少妇急步过来,唤道:「星星,星星,你跑到哪里去了。」
绅士看着少女,「你的名字叫星。」
少女点点头笑答:「是,我叫冯星。」
少妇见到女儿,「来,我们回舱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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