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年幼时曾和父母在东京看过名伶鹤川饰演的这出戏。那华丽的舞台,精致的道具,如泣如诉的吟唱,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鹤川饰演的松姬。被绳索绑缚在樱花树上的松姬,全靠挣扎、扭动等肢体语言,表达出内心的矛盾。鹤川的表演极富张力,和服的领子半敞开著,露出敷著厚厚铅粉的雪白的脖颈,脸上因为浓妆表情完全淡化,只靠一双灵活的眼睛和魅惑的身姿便吸引了全场的眼光。优美到极点,便是妖豔。那一刻的鹤川,如有魔魅附身,与武田胜赖的一场对手戏,真能让人欲念横生。
当时羽还年幼,不太有什麽感觉,只觉得夕阳下灿烂如锦的樱花,在树上挣扎扭动、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松姬,与性如烈火、身著染血盔甲的胜赖组合在一起,画面说不出的好看。但发现坐在他身边的父亲却看得脸红耳热,坐立不安,呼吸都变得粗重。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知为何会记得那麽牢。
然而眼前这个舞台却只是对《樱之吹雪》的拙劣模仿。毫无布景、道具可言,也没有时而阴森、时而催情的背景音乐,苍白的聚光灯映照下的是个宛如照相馆背景般简陋呆板的布景板,然後就是被绑缚的那个人……
那不是鹤川式宛如女郎般的妖豔美男子,只是一个怯怯的青涩少年,灯光下赫然全身赤裸,白皙柔嫩的身体上爬满了丑陋的豔红色鞭痕。
他在发抖。
即时隔了那麽远,羽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惊惶和脆弱。
少年在挣扎。
和鹤川那魔魅的、挑情意味十足的表演相比,少年展露出来的,是真正的害怕。象头跌进陷阱的小鹿,不顾一切地向往外逃。
蓦然间,一条皮鞭如灵蛇般自沈沈暗夜中飞起,凶狠地抽打在少年身上,肩膊上顿时又多了一记鞭痕。少年嘴唇一阵哆嗦,似乎想强忍住,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那默默流泪的温顺和屈从似乎更能激起人的残虐之心,鞭子妖魅般的不断地自各个角度飞起,给那象牙般润泽的身体,留下一个个黑暗之印记。每一下,仿佛都打在了羽的心上。却完全看不见施鞭的人,暗夜中,似乎有一个魔鬼在无声地狞笑。
是的,他仿佛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那少年的痛苦和恐惧。那恐惧似乎并不仅仅来自於鞭子。
他蹲下去,和那少年正面相对。
少年在哭泣,柔嫩的双肩微微耸动。
他看见少年那淡如水色的颤抖的唇,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
那赫然竟是少年时的自己。
他吃惊地後退,突听身後鞭风袭体,仓皇回头间,一个头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正一鞭向他当头劈来。
他想逃,腿却怎麽也迈不动,眼睁睁地看著鞭子向他抽过来,穿过他的身体,抽在少年那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稚嫩的青芽上。
“呀──”是他在大叫,还是身後那个被绑缚的少年?
或者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羽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就要跳出自己的胸腔,猛地睁开眼睛,冷汗已浸透了全身。
窗外冷风习习,远方传来浪花轻拍海岸温柔的低语。
羽躺在调教台上,象离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梦中那个狰狞可畏的青铜面具,仿佛还在面前摇晃,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细节都如此清晰,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上面武田家徽的纹样。
又是那个梦。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做过同样的梦,梦见自己幽灵般在黑暗中不住地前行,有时是奔跑,有时只是机械的挪动。黑暗的尽头,那唯一的光源,照亮的就是这样一幅暴力和情色的画卷。
他总是看见年幼的自己,如何在鞭打下颤抖流泪,而那梦中的青铜面具,也成为他现实生活中的忌讳,看到类似的东西总能让他心神不安。
好在近年来已经很少做这个噩梦了,却在自己囚禁多日後的海岛之夜,少年时代的噩梦再度重现。
一刹那间,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合而为一,难分彼此。
他确信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梦中的影像为何如此逼真?他甚至感触得到青铜冰冷的质感,和少年凄惶的内心。
不好意思询问清孝,他曾打著求知欲旺盛的幌子,向清孝借了些心理学和性学方面的书籍,但仍然找不到答案。唯一可以挂得上钩的,大概和母亲去世後养父对他态度骤变有关。
可是养父并没有鞭打过他,吉野茂并不是个暴力狂,虽然来自亲人的冷淡和敌视常常会比鞭子更伤人。
羽只觉得头痛欲裂,梦中少年那小鹿般柔和而悲哀的眼神刺得他好心疼。也许,他看到的其实只是内心深处的自己?温顺、柔弱、怯懦、惊惶、怕受伤害、想不顾一切的逃离,却又不得不屈从於现实……
划开坚强的外表,在外人眼中历尽坎坷、无论贫穷富贵始终从容镇定、用铜墙铁壁深锁心灵对抗世界的浅见羽,是否其实只是这个聚光灯下、被现实重重绑缚、在不属於自己的舞台上无力挣扎的胆怯少年?
抑或,梦中的一切其实只预示著他今後的人生?
这个想法让他大大震动了一下,脸刷的就白了。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他需要食物和水,他的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体力。如果有清孝那样的格斗技巧就好了。
他没有衣服,总感觉很冷,渴望温暖。赤裸的身体给他带来很多情绪上的困扰,怎麽说呢,感觉自己像头没有尊严的畜牲,虽然他常常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去想。
他总是感觉疲惫不堪,昏迷时间太长,正常健康的睡眠总是不足,这严重妨碍了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他在一处荒岛上,似乎不必期待任何人来救援了。在他不算太长的前半生里,无论多麽艰难委屈,一直都是他自己独自承受,本来也没有什麽救星和恩人。
除了……山下老师。
想起那个和蔼可亲、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长者,羽的心里不禁一暖。
然而山下已经死了。死於癌症,只得四十多岁、男人正当壮年的时候。
羽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灾星,母亲、山下老师,每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都会死得很早。
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一段温暖,只能让他在今後的人生更觉寒冷。
因为得而复失的那一段温情。
因为一个人在红尘中辗转漂流的孤独无助。
“我该怎麽做?”在黑暗中,他独自喃喃地道。
“你不能放弃。”有个声音在他耳旁低语。“如果你失去斗志,那真的什麽都没了。”
“可是我没有任何本钱。没有工具,没有任何人帮助。”他沮丧地说,泪水不觉盈满了眼眶。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静静地说,安静、却不可动摇。
他抬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但黑暗中,他分明感觉到有种力量存在,令人心安。
他记起了在他遭受最难忍受的强暴时,在他耳畔鼓励他的温柔语音。
“是你吗?山下老师?”他轻轻问道。
没有回答。
“我知道是你。这麽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从未离开。”羽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干裂的唇角,第一次漾起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的,无论多麽绝望,他也不能放弃。
失无可失,令他不能再失。
他需要食物和水,保证在机会到来的时候,能够有充足的体能逃出去。
他需要保持头脑清醒,观察力敏锐,这就必须尽量避免身体再受伤害。
他还需要尽快见到清孝,确知清孝的处境和身体状况,看看是否能帮清孝脱身,或从那里得到帮助。
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他必须获得这些,才能改变现有的不利局面。
哪怕这意味著他必须忍受非人的屈辱和凌虐。
哪怕这意味著他必须和魔鬼打交道。
他可以做到。
必须做到。
他不是舞台上那个任人鞭打的、被缚的羔羊。
他这样对自己说,对著虚空,对著黑暗中无声鼓励他的山下老师,默默地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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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背景介绍:日本国粹歌舞伎,比较类似於中国的京剧,演员需要浓妆涂抹。女角全部由男人饰演,称为“女形”,类似京剧中的男旦。年轻美貌的女形往往会被达官贵人包养,生活糜烂,类似旧社会的养戏子,有时表演也有一定的情色味道。
松姬和信忠的故事取材於真实的战国历史,是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武田家後来全族覆灭,松姬逃亡,信忠得知後准备迎娶她为正室,临行前发生震惊全日本的本能寺之变,信忠战死,年仅二十六岁。松姬获悉後当即出家,法号信松尼。信松,就是信忠和松姬的意思。不过“樱之吹雪”这出戏是我瞎编的^_^
第八章 灵魂的食粮
到底年轻体健,经过一昼夜的输液,高烧完全退了下去。只是三天没有吃东西,头饿得发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清晨时有人来给他戴上手铐和脚镣,然後粗暴地把他从调教台上解下,用冷水例行冲洗。因为这次风间忍没有射在他体内,精液在脸上、身上干涸成白色的污迹,负责清理的人用毛刷刷得很大力,羽的全身都被刷得通红发热,多少减少了一些冷水带来的寒意。或者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这种水温了?羽苦笑,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
清洗之後,他被戴上眼罩,跌跌撞撞地拖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掉了眼罩。羽眨了眨眼,发觉自己在呆在一间类似刑房或者地牢之类的房间里,身下是坚硬粗糙的水泥地。这房间比调教室大很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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