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你赶我,我都不放开你。你撑下去,一定要好起来……”
几个医生忙了大半天才算把庄恒的情况稳定住了,面对我们这样一对夫妻,他们恐怕全都无奈了。末了,特地赶过来会诊的曾华成把泪眼婆娑的我拉到一边,“蕴茹,你们都不容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更加坚强,更加珍惜。你和庄先生都请保重。”
我连连的点头,躺着输液的庄恒倦极的昏睡着,我守在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以后,我只是庄恒的妻子,我只为庄恒活着。
那天庄恒醒过来的时候,我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伏在他身边,任谁说什么我都不肯离开。我听着他的心跳,触着他的脉搏,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他,我的生活何以为继。猛然惊觉,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多少的风风雨雨,多少的恩恩怨怨,我们彼此已经纠缠的太深,太惨烈,爱的无可自拔。
我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稍稍皱了眉头,慢慢睁开双眼。四目相交,浑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心中俱是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感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牵了我的手,轻轻说,“来,上来陪我躺躺。”
我心有余悸的轻触他的胸膛,望着他道:“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了,以后绝对不许了。自己的身子也能这样折腾?你存心要吓死我是不是!”
他嘴角微微上扬,又闭目歇了歇,方才晃着我的手道:“我们就算扯平了不是。看你以后还说不说那样的浑话,嗯?”
我愣了一瞬,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正有些不悦的看着我。我将头枕在他的肩颈边,喃喃的道:“我不会了,再不会了。从今往后,你再也别想让我离开。这辈子我都死死的缠着你,缠着你……”一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打在他的肩上。
他稍稍动了动,支起身子来察看我。我不愿让他见到我流泪,避转了头,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望着我的眼神俱是疲惫的怜惜,带着些温热的手掌摸索着替我拭泪,半晌低声说,“还要哭么?这些天你可哭得太多了,听话,歇一歇。”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挣扎着坐起来,扯着他的衣袖,急迫的对他说,“你保证,你给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身体不舒服绝对不许瞒着我。你,你这次居然一个人就去把手术动了,庄恒,再有这样的事,我,我就……”
我正想说,我就照原样在自己身上也来一刀!说还没有出口,他已经把我搂进怀中,一字一句在我耳边说,“我答应你。以后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你看着我便是。”
我将手环在他的腰间,任他抚着我的发丝,再不说话。
再怎么强撑,庄恒的身体毕竟是大不如前了。一场大手术,紧接着便是女儿出事,我似颠似狂,万千的伤痛一齐压在他的肩上。那天的事情之后他每天都得打点滴,庄氏的事情大都交给宋天明他们处理,就是女儿的后事也由楠儿主持着在办。每每醒来同我聊不多一会儿,便又疲倦的睡过去。
适才我便是见他睡了才到女儿的房间来坐着的。如今红云这般不安的站在我面前,我立刻担心的站起来,就要回到卧室去。
“不是的太太,先生还睡着呢,崔医生刚刚还去换了药。”红云急急否认,竟上前来扶着我的手。我皱眉看了看她,她赶紧往后一退,又低下了头,紧张的绞着衣服边。
“说吧,什么事?”我望着她,这丫头倒是很少这样没规矩的。
她抬起头望着我,有些吞吞吐吐,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是……是福庆姐……”我猛然一惊,是阿,都多少日子没见到福庆了。宇儿出事之后我几乎崩溃,这两天又守着庄恒放心不下,我都把福庆给忘了。恍惚记得宇儿最后的时候还提到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大小姐出事后福姐就跪在庄园的正厅前面,谁劝也不肯起来,她说这是她的罪过,她什么要求也没有,就想见您一面。狂风暴雨的她也不管不顾就那么跪着,支撑不住晕了好几次,醒来还是不肯走。您一直病着,先生传下话来,让守卫强行把她拖回后屋,派个医生给治治。可从昨天开始,她什么也不肯吃了,保安看着她,不让她出来,她就在自己屋里跪着。太太,这样下去,福姐就快不行了啊……”红云边哭边说,双膝一弯跪在我面前,“太太,先生和大少爷都吩咐了,不能让您操心这事,可是只有您能救福姐了,太太……”
我腾的一下站立起来,“你说什么?她人呢?”
“还在屋里跪着,我看实在不行了,才忍不住来求您。”红云已经泣不成声。
我挥了挥手,对红云说,“你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好几天都不曾下楼了,我与庄恒一直都在主卧静养,与外面的世界仿佛都没有了交集。庄园的下人们尽皆肃穆,忙碌却不失条理的准备着,将窗帘、地毯、家具都换成了素色。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在红云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阶梯。见到我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轻换了声,“太太”便垂手退在一边。
一楼的正厅之中,楠儿与黄兴在低声交谈,还有一道着黑衣的身影静静立在一边,不时轻声指点着下人布置摆设,是乔沁。她先瞧见了我,有些吃惊的唤了一声,“伯母!”楠儿同黄兴一齐抬头,楠儿过来扶着我,“妈,您怎么下来了?”
我冲乔沁微微笑了笑,“辛苦了。”
她有些脸红的道:“应该的。阿姨,您身体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环顾着四周:“都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了,伯母,这是庄氏治丧委员会安排的程序和整理的致敬人员名单。”她双手将一本深蓝色手本递给我,“庄楠原说晚一点拿上去给你和庄伯伯过目的。”
我稳了稳手,虽然本能的抗拒,依然接了过来。一页页的翻过,每每翻动我的心都如被钝刀一下一下的拉着。想要来参加丧礼的人很多,庄氏资助的各慈善团体、港协辖下的各志愿协会,乃至庄氏有生意来往的企业集团等等都要来为宇儿送行,以至于楠儿他们不得不按等级分类排名,分三天接受致意。
我摇头苦笑,真不知道,他们来送别的究竟是庄宇还是庄恒的女儿。
“宇儿最喜欢玫瑰和郁金香,让鲜花伴她长眠吧。”我对楠儿嘱咐,那条路太孤单,太凄凉,我只能在最后一程送女儿最后一点人间美丽。
“是的,妈妈。花明天一早会有专机从荷兰运达香港,您放心。”
我按膝站起,“我到外面散散,这个不必再拿给你父亲看了。”庄恒再看一次,无疑再痛一次,何必。“你父亲醒了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那我陪您,或者让乔沁陪您?”楠儿答应着对我说。
“不用了,你们好生打点着。红云陪着我就行了,就在庄园里面还能丢了不成。”说罢我抬脚出了正厅。
庄园的副楼有专门拨给福庆居住的套房,我心里着急,步子也越迈越快。到得跟前,门是敞开的,果然如红云所说,两个保卫一齐守着。见了我很是尴尬,却齐刷刷的行礼:“太太好。”
我有些不悦,福庆又不是犯人,弄这样的阵势要干什么!身边红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轻轻地解释:“大少爷怕福庆姐寻了短见,也怕再出事,就派了人日夜守在这里。太太,您瞧,福姐还在菩萨像前跪着呢。”
不必红云说,我也看见了福庆。
就这几天的工夫,她瘦了一大圈,不胜孱弱的跪着,一阵风就能把她掀倒在地。
我轻轻地唤了声:“福庆。”
她的背猛地一僵,半天才敢转过身来。蓬头垢面,一双眼睛熬得涣散无神,只在见到我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焦距。嘴唇已经干裂发青,垂在身子两边的手不停的发抖。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我,慢慢发出两个字,干涩的让我耳膜震动,她喊我,“小姐。”
我挥手命红云和那两个保卫统统退出去,反手把门关上。还来不及说话,便见到福庆手脚并用的向我爬过来。我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楚,这是跟了我半辈子的人了,是我在心里把她视作亲妹妹一般的人了。怎么一夜之间,我的所有亲人都受到了伤害,而我竟然连个原因都不知道。
我急行了几步到她面前,“福庆,你起来,有话我们慢慢说。”说着我弯腰伸手去拉她。她却向后避开了我的手,连连道:“不,不,小姐,我跪着就好,您不要管我了。”许是这些天都没有行动,陡然使力,我的头一阵眩晕,腰间更是刺骨的酸麻。我的重心一落空,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福庆大惊失色,想要将我扶起,可她的膝盖早已经跪的麻木,也只能摔在地上,无奈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拉对方一把的力量。我在她焦急的眼眸中看见了有些狼狈的自己,竟无缘故的心中一轻。福庆是紧张我的,她不会背叛我,更不会加害我。无论出了什么变故,我都坚信这一点。突然间想起母亲对我的评价,太倔强太执着。在经历了这样多的失望之后,我还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愿意相信人间有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致命的缺点,就算是,我也认了!
福庆仍在咬牙努力着要将我扶起来,急得满脸通红。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粗糙的手,带着几分无奈道:“福庆,算了吧。这样坐着也挺好。”
“小姐,地上凉,您受不得的。”她就要哭出来了。
“你都在地上跪了三天三夜了,我就不能坐一会儿?”我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既然我们谁也站不起来,那就这样,我们聊聊便是。”
她听了我的话,颓然泄了那口拼命提着的气,不吭声的跪坐在一边。
“这情景倒让我想起三十年前来了,我第一次在酒房遇见你,你二话不说就朝着我磕头,可是把我吓坏了。从那以后,你没少给我找酒喝,还背我逼着陪了几次是不是?”我眯着眼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