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硕安阳公主?”我继续装疯卖傻,“对了,我阿玛战死了,死在沙场上。我怎么会在这里?孝期未满,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在陵前守孝的吗?怎会在这里饮酒取乐?阿玛!云舒对不住您,枉您十数载尽心养育,您才刚入土我就忘了儿女本分,实为不孝!”为了渲染气氛,我放声大哭,满意地看到康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睿智如他自然看的出我不过是在演戏,可偏偏女子量浅不胜酒力情有可原,生父新丧孝期未满本是实情,纵有些情绪失控,以“仁德”治天下的康熙大帝也理应体谅,更何况还有那么多蒙古官员在,他责罚我不得。最主要的是,我必须提醒康熙我这个“公主”尚有家孝在身,阿玛军功无数迫其女儿和亲是不仁,服孝期间论及婚嫁为不孝。顺带着我也要提醒毕里哀达赍我本是“富察小姐”,倘若他想借联姻牵制大清最好还是找康熙的亲生女儿,否则明摆着事倍功半。
由我为主演的宫廷哭戏最终以我被遣送回帐划下圆满句点。我看到思笙眼中近乎绝望的痛楚,看到胤禛眼中颇有深意的探究,看到胤禩眼中微起波澜的笑意,看到胤誐眼中一如既往的迷惑,看到胤祥眼中无奈为难的心痛……轻搭入画香肩,歪歪扭扭走向帐篷。一掀帘,世间一切都抛在了外面。
古怪的教堂,穿着藏青官服的神甫。
修女拉着我的手走过一排排整齐的祷告椅,康熙微笑着伸出手来:“成亲是喜事,你哭什么?”
我伸手在脸上乱抹,泪水却掉得更凶,如绝堤的江水般倾泻而下。
“父亲……”我喃喃地叫着,突觉康熙不见了,站在我身边的是已故的父亲,喜从中来,死拽着他的手说道:“你复活了吗?你回来了?”
父亲温和地微笑着,转过头去柔和地看向身后,一位美丽端庄的妇人缓步走来,关切问道:“云舒,你还好吗?”
“母亲!”我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她,泪水更加急切地汹涌而出,话音一转,只听枕在我肩头的“母亲”淫笑道:“美人真是心急啊,为夫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哈哈哈哈……”
我惊恐地推开“母亲”,看到一张典型的蒙古脸,眼睛象仓津,鼻子象毕里哀达赍,耳朵象御前献舞的歌姬,“不!”我大叫着狂跑起来,康熙突现眼前,喝令道:“速速拿下那逆子,违令者斩!”
一干将士闻令而动,为首一人手持大刀威武而立,定睛一看,居然是富察呼塔步,向我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这个孽种!强占了我女儿的身体,我要你拿命来赔!”
我愈加惊恐,夺路而逃,突然脚下一拌,额头上血流如注,强睁开眼,思笙狠毒而不失高贵地欣赏着我的丑态,得意道:“你也会有今天,当初把我往火坑里推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里?”
“我不想害你,无奈情势所逼……”
“害了就是害了,哪有这么多废话,统统都是借口!”思笙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地举起手中尖刀,对准我的胸膛狠狠刺下!
血,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象火红的罂粟,盛开在漫山遍野,聚成团,流成河。
没有痛感,世界却越来越模糊,眼皮在打架,睡意袭来,黑暗的天幕缓缓放下……
挣扎着坐起身,安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却仍止不住地冒冷汗。
深吸一口气,复要重躺回去,突然对上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枉我教了你那么久,居然现在才发现我,这不是丢我的人吗?”
看清来人,我仍有些恍惚:“十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久违地,脑壳上被敲了一下:“早回来了,一到就来看你,你睡得倒香,没听说爷今儿个到吗?”
我无言,听说是听说了,可我是喝醉了才被扶回来的,不睡觉难道还灯火辉煌地告诉人家我是装的吗,那岂不是拆自己台。不过眼前这个小魔王也不是好善与的主,我连忙赔笑道:“最近舟车劳顿我着实累了,喝了些酒又昏昏的,十四爷就饶了我这次吧?”
“哼!十三哥说得对,你最擅长的就是嘴皮子功夫!”恩?胤祥这样评价我?他怎么就肯定我没有比耍嘴皮子更擅长的东西了呢?
我佯装无辜地看向胤祯,他终于败下阵来,却不服气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每次你这样看我都没好事!”
“谁说的?这次就有好事!”我假装不经意地把手伸向他的头发,正待蹂躏却被他巧妙闪开,功亏一篑。
站出一米开外,十四挑眉道:“你刚刚做噩梦了吧?给爷说说到底梦到什么了?”
回想当时梦境,我仍心有余悸,却提起另一件事:“你在军营里到底学了些什么?怎么张口闭口爷啊爷的,口气不小!”
十四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是爷,口气当然小不了!”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本来已经够嚣张的了,没想到几月不见居然变得更嚣张了,照此情形下去可怎么得了!好心教育他说:“别人喊你十四爷,是尊敬却不一定出自真心,大丈夫只有做出一番真事业方能博得世人诚心实意的敬仰!”
十四闻言一顿,既而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看到我征战沙场,创建丰功伟业,对我欣悦诚服!”
想到日后大将军王的风采,我不由拊掌大赞:“好!要的就是这种气势!”突然又想到侍卫们就在外面,吵醒了怕是不妥,果然听到丫鬟们远远走来的声音。
十四挑眉一笑:“戏要演全套,我先走了,你还是继续装醉吧。呶,这是送你的!”话音刚落便跃窗而出。
我伸手一抓,月光照亮了我手中的匕首,“呲”一声抽出,刀身上“销魂”二字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第十七章 爱如影
关外草原一望无际,蔚蓝如洗的长空之上艳阳高悬,暖风轻轻拂动衣摆发梢,我呼吸着大清朝原生态的洁净空气,顿觉精神爽利,心旷神怡。
前日皇帐中传出消息,大清皇帝为十三公主思笙指婚,择日下嫁蒙古翁牛持部札萨克多罗杜凌郡王毕里哀达赍次子仓津。思笙几乎连质疑也没有就接受了康熙的婚旨,言谈举止一如既往地大方得体,波澜不惊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不满自怜,反倒绽放出不容忽视的果决与坚毅。她以极大的热情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准备,积极与仓津的家族培养感情,甚至利用公主身份的便利频繁接触蒙古显族。可是太过正常就是不正常,倔强中隐藏的是不甘,平和下掩盖的是怨气,思笙如此表现,恐怕只是在做戏给康熙看,给我看,给所有大清帝国的皇亲百姓看。天朝公主的骄傲渗透在她的血液里,再坎坷的命运也无法使她低下高贵的头颅,再不堪的际遇也休想让她露出退缩的神态。这一点,不仅仅是我看到了,康熙、胤禔、胤禛、胤禩、胤祥、胤祯甚至胤誐都看出来了。所以所有人都对思笙正常下的反常视而不见,只在她的视线之外才会流露出同情痛苦,就象此时我眼前的十三一样。
“十三姐懂得分寸,你不必太过忧心。”我强扯出笑脸宽慰,即使知道安慰苍白无力。
胤祥看着苍茫的天空缓缓摇头,眼神迷离空惘,象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思笙是一个要强的人,什么都要做得比别人好。别的女子只知针头线脑,她却喜欢经史子集,连皇阿玛都说没见过这么爱读书的女子。她心比天高,常常自比长孙皇后,立志要成为如她一般的贤后,受后世景仰,因此她对未来驸马期望甚高,希望他是个顶天立地、有才有能的男子,能助她完成毕生宏愿。”
这是一个女人的雄心壮志,可惜大清朝没有她施展抱负的平台。我深深叹息:“仓津锋芒太过,戾气太甚,不会是她的良人。”
“的确。莫说是仓津,就是放眼整个蒙古也未尝能找到一个合她心意的人。我不止一次地劝过她,她却始终充耳不闻。如今这般行事,倒象是在发泄怨气,其实是伤了关心她的人,也苦了自己。”
我垂下眼眸,无言以对。思笙没有错,错在男尊女卑的制度,错在这万恶的旧社会……
“胤祥!”我看向他,认真地说道:“飞蛾在扑火时,也许是极其快乐的。”
胤祥亦将目光投向我,终化为一声长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天边一缕晚霞渐渐淡出视野,通红的落日坠入山峰相叠处,光辉消散,隐入重峦。
伸出五指任由薄光透过指隙,暗影点落面庞:“指婚的事,我该谢谢你的提醒。”思笙下嫁最难过的应是胤祥,但他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帮我。
“我……以后你要自己小心,我难保次次都能提醒你。”胤祥迟疑着说,竟带着丝丝伤痛:“我想,我大概没有扑火的勇气。”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哭泣的冲动,却终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胤祥的背影远远消失在视线里。隐约中觉得,一个可能的美好也在此刻与我擦肩,愈行愈远。
未时,驻地中央架起观望台,男宾女眷沿道而坐,道路两旁插满明黄旗帜,迎风飘扬,每隔数米又立禁卫军,威风凛凛。视线的尽头,高高木台上金丝球反射着阳光耀眼的光辉,数十位阿哥、蒙古公子骑马而立,志在必得地注视代表胜利者的黄马褂。更有主席台左侧的红皮大鼓一米见方,六名满洲壮士坦胸而击,声声如雷,回响天际。
“抢球”之技由来已久,本是游牧民族演习骑射的游戏。成吉思汗夺取天下之时,虽广有四海亦不敢忘马术根本,遂命手下挑选宝马良驹,时常练习。较量之时,令参赛骑手分组两队,着不同色彩服饰以别,相互间阻碍对抗,成功将金丝球带回起点一方为胜。规则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既要求选手骑术精湛,又考察团队内的分工协作,取胜甚难。
号声响起,黄青两色选手离弦而出。黄色自是大清骁勇的皇子,除了年幼的胤禑,胤禔、胤禛、胤禩、胤誐、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