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只能胆战心惊地走下去。
感动归感动,十四的担忧在我眼里全然不必要。早在他教我骑马的前一天我就听说过群赛这个满蒙聚会的保留节目,当时就想我不敢骑马其实是一种心理障碍,就象以前在高中体育课上学跨栏,明知那点高度根本不是问题,可偏偏即使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一定能行”还是每每在冲到栏架前一秒骤然减速,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停下来——我的大脑似乎并没发布“停止”的指令!这就是恐惧,它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控制着我的植物神经,主观意志薄弱如我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如今换了个时空,跨栏变成了骑马,道理却是一样,即使再好的老师也不见得能在五天之内帮我解开心结,所以我对十四的特训从一开始就没抱希望,只是不忍拂他好意应应景而已,私下里早想好了对策,待时机成熟依计而行即可。
“云舒姐姐,你明天真的有办法赢吗?”群赛前一天,恩吉雅担忧地问我。
我微笑道:“赢倒是没办法赢,但至少我可以保证不会输。”
“不赢也不输?”小家伙疑惑的看着我,突然咧嘴笑了,“不管怎么样,恩吉雅相信姐姐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罢在我脸颊上用力一亲,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地。
我呆望着恩吉雅稚嫩的小脸,突然感觉心脏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填满,异常幸福满足。她是很不想离开我的吧?可是却选择无条件地信任我,甚至不问我到底有什么计划。
夕阳西下,夜色逐渐深重了起来,给广袤的草原拢上一层凝沉。昂头对向那新升的弦月,将手指高举过顶,任最后一缕日光溜走在指缝里。
“司棋,你去端几个火盆子来,再打两缸冷水,切记莫叫人发现。”
我怎能糟蹋恩吉雅的信任?既然她那么想留在这里,我就一定要帮她实现愿望。自信的女人最美丽,此时的我,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第二十二章 安思危
明月高悬,病体无力。
办法很笨,幸好是奏效的,与胤祯的赌我终是赢了,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群赛前夜我在帐里生起两个火盆,八月的炎热加上灼烧的烈焰,不大的帐篷被烘烤得如同一个炼丹炉,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我拿出以前蒸桑拿的勇气,取了两床厚被包裹于身,硬忍着如潮的汗水强迫自己在帐内呆了半个时辰,然后穿上最薄的外衫跑到帐外,舀起缸中冷水临头浇下,冷风一吹,一个激灵,寒意顿时涌起。待身子完全冷透,复又进帐,再次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蚕蛹,直到汗流浃背时出帐,再浇冷水,如此反复。折腾至天际泛白方才罢了,和着冷水吞下巴豆,撤去火盆水缸,也不盖被,只着小衣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醒来果然不出意料地感冒发烧,又因为服食了巴豆下泻不止,太医来看时见我面色泛黄舌苔发厚,急急地报了康熙,圣御立马下达:安阳公主偶染风寒,大安前需在帐中安心养病,一概晨昏定省都免。如此,当日的群赛当然也不必参加。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还都令我满意。我缺席了群赛,自然也就不用喝那辣子水、丢不了康熙的人。可是我千算万算漏算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弱不禁风,计划中只是小打小闹的毛病来势汹汹,将养了十日还是没有丝毫起色,恩吉雅急得团团转,十四的脸色一天也难看过一天,另有数碗苦涩中药每日内服,勒令卧病静养不得出门半步,弄得我是苦口苦心苦闷苦不堪言!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十四那块绣帕,每次他嘲笑我的苦肉计害人害己时我就拿帕子来刺激他,看着他吃憋郁闷的样子总能心情大好,一切还算值得。
半月之后,我的病情总算好转,康熙的塞外之行也进入了尾声。听几位阿哥们的口气,这次与翁牛持部的会晤大清收获颇丰。我虽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眼看着毕里哀达赍对康熙越来越恭敬,康熙的情绪一天好过一天,这意思大体上错不了。
启程那天恩吉雅没来送我,因为前一天我故意教她玩五子棋,折腾到很晚才让她睡。我是真心喜欢这个纯真可爱的孩子,见不得离别时她泪眼汪汪的样子,所以才存心叫她误了时辰。后来听说小姑娘为了这事难过得不得了,成天闹着要进宫找我玩,被他阿玛软硬皆施地挡了回去。我虽然也想念她,可一来没权力召她进宫,二来隐约中也觉得离紫禁城越远对她越好,只希望她能在阿玛额娘的照拂下健康成长,莫失了那份真心。当然这已是后话。
清朝连水泥都没有发明,更不用说柏油马路,马车一路上苛楞苛楞的,都是轮子撵在碎石沙土上发出的声响。我不时掀起帘子欣赏窗外风景,阳光倾洒,闪烁在树木花草之间,在地面上画出班驳的影。
不同于江南林木的浓绿婉软,塞外的树是干净利落的,它们通常笔直修长,认真而固执地挺立在自己的土地上,封沙固土,用不甚茂盛的枝叶撑起一方绿荫。这样的树很坚强,很孤独,也很让人心痛。
仰头迎向正午的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却坚持着与之对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念战死的阿玛,想念那个总喜欢抱着我原地打转的爽直大汉。因为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我对这个世界总有些莫名的排斥,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我:你只是个孤魂,这里不是你的世界。所以富察呼塔步去世的时候我伤心却不刻骨,哭泣却不悲痛,他对我再好,也无法得到我心底最深刻的认同,因为那种感情早已给了我前世的父母。可是当思笙荐我献琴时,当康熙隐有深意的眼锋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我时,我心中忽然闪过呼塔步伟岸高大的身形,如同这塞外的树般坚强孤独,静静地审视着宴席上的百态众生。清淡温和的马奶酒在嘴里慢慢漾开,竟品出些许苦涩,恍然中迷蒙地想,倘若呼塔步还在世,我又会是怎样一番处境。
那个自我出生起就处心积虑想要逃出的富察将军府,当我真正离开时居然产生一种迷样的吸引力,令我的心中升起古怪的安全感。它让我觉得我有了归属,我希望回到那里,我认为我本来就应该在那里。这大抵就是人的劣根性——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富察呼塔步喜欢塞外草原的开阔无际,也喜欢北方乔木的坚硬挺拔。难得归家的时候,有时贪杯兴起,他会大侃这些物景,红光满面。他对满清,对自己的族人是极其热爱的,所以才甘愿戎马一生,虽死无惧。可是想想他誓死效忠的大清回馈了他什么东西——除了虚名浮利,就只有一个被皇室鄙视的妻子,一个注定远嫁苦寒之地的女儿,以及一个预备着象他一般为大清马革裹尸的儿子。不值,倘若是我一定会觉得不值。可是我不是呼塔步,来自三百年后的我无法理解他的坚持与守护。在他心里,也许一切都是值得的。
纵有父女缘分,我依然无法走进他的世界,他也无法走进我的。我们两人之间,隔着三百年的鸿沟,虽然有浓浓的亲情,终究无法靠得太近。
呼塔步死在宁夏,葬在京师,没有体面的陵园,墓碑上只有寥寥数字:先夫富察呼塔步将军之墓。他唯一的女儿从来没有去看过他的安息之所,因为从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他的女儿,她有了另一个阿玛。
“行了,这一路都是差不多的风景,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去?”玉蓉拨弄着小碗里的花生米,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我放下窗帘,恋恋不舍地转头道:“难得来一回蒙古,当然要看个够,下回再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真要让你留在这儿看一辈子,你就得哭出来了。”玉蓉说得意味深长,“翁牛持部的夜宴上,妹妹好手段!”
我失笑,在紫禁城里混的都是人精,大概所有人都看出那晚的酒宴上我是装醉,只是不好揭穿罢了。我倒不在乎他们会怎么看我,只是一想到自己装的那么卖力其它人却都看得心照不宣,难免有点当跳梁小丑的感觉。
玉蓉看出了我的尴尬,拉过我的手认真说:“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富察家的小姐,看到那贱妾居然敢站在你一个皇阿玛的表妹前面,我就替你不平。当时我就想,论出身,除了正经的阿哥公主,也就是你才能同我相当,只可惜富察大人不知自爱,讨了那么一房媳妇,没的埋没了你这么些年。后来你进了宫,身份又高了一层,我远远地看着,就越发觉得你我是相似的人。你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真是说到了我心坎子里去。妹妹这样的人物,配仓津那样的色坯子岂不是糟蹋?这件事别人少不得要议论,可无论如何我都要站在你这边!将来妹妹嫁得如意郎君,咱们两个就偏要得专房之宠,我倒要看看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下妇们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这番话发自肺腑,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八福晋引为知己,受宠若惊道:“那些妇人们喜欢说道嫂子的是非,不过是出于嫉妒罢了,心底里指不定怎么羡慕你呢。嫂子大人有大量,不同她们计较也就是了,等她们自讨了没趣,自然就学会把嘴巴闭紧了。”
八福晋很受用地笑笑,眉宇间闪烁着毋庸置疑的得意:“还是你和我贴心,可惜你是公主,不然要是能接到八贝勒府上陪我住上一段时日倒是妙哉。”
我苦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不是公主,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逍遥自在呢。
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随即远远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却不见有人来请我们下车,八福晋惊讶道:“怎么回事?”
司棋在车外小声地回:“启禀福晋,前头有一个告御状的惊了圣驾,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
告御状?这也算是宫廷戏里的保留节目了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我撞上一回真人版,我连忙掀开帘子,果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