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是好事,可是恩吉雅不知道,公主是没有资格给完颜氏这样的大家闺秀指婚的,天底下有这个权限的只有太后和皇帝二人,连太妃都不可越矩。求旨不是不可行,但必须得想好合适的说辞,还得挑一个好的时机,否则太后和康熙断没有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丫头同完颜大人唱反调的道理。十四的意思是由他去求德妃娘娘,德妃的面子比我们这些小辈们大的多,又同完颜家沾着亲,只要她开口无论是太后还是康熙都得卖这个面子。可是我并不想把德妃牵扯进来,她面子大想法也大,别弄到最后反倒把亲说到了老四或者十四的头上——与完颜家联姻,倒省了等恩吉雅长大的时间。而如果是由我们自己去求,求太后明显比求康熙成功率高,一来康熙日理万机没空管这些闲事,二来我与太后有些渊源,十四也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三来动之以情的事女人总比男人好打动些。
我们定下了向太后进攻的方略,正耐心等待时机,不想三日后十四突然传来消息:婚旨已下,事情全然办妥了,倒叫我大出意外:“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求老佛爷的吗?你怎么动作这么快?”
十四得意地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事儿咱们去说不一定能成,一个运气不好就得吃软钉子,可是老佛爷身边有一个叫二赵儿的当红太监,风头正劲。我使了些银子,把事情跟他一说,他瞅着空儿就给办了,倒免得我们开这个口了。”
这太监我很有些印象,主要是因为长得太过抢眼,身高八尺,五官精致,就是混在阿哥里头也不会被比下去。宫里曾有传言说他是老佛爷暗地里养的面首,依我看倒是不太可能。二赵儿念过几年书,也有些骨气,虽然为了养活家人不拒贿赂,但也不至于失大节,杀人放火的事肯定不会干,私通暗娼之类的大抵也不屑去做,我估摸着他肯帮我们也是为了使有情人终成眷属,银子倒是其次的。这个人也算是紫禁城里的异类了,反正他这样的太监这么多年我是只见过他一个。老佛爷对他相当倚重,走哪儿都带着他,可是他完全没有其他太监卑躬屈膝的那一套,反倒不卑不亢地象个总理大臣,也不知当初是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上的,居然没被同行们挤兑死了,不是运气太好就是极有才智,若不是太监,无论到军营还是寒窗里混两年都能出头,如今这般倒是可惜了。
我从没留意过这些“头号奴才们”的作用,如此看来他们的威力同“枕边风”一样不容小觊啊……
十四贼笑道:“我帮你办了这么大一件事,你是不是该好好报答报答我?”
这小子,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主!我毫不犹豫地翻白眼:“那是恩吉雅的事情,你让她报答你去!”
“关她什么事了,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忙的!”
“那是你自愿的,我又没求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只要你让我抱一下!要不亲一下也行?”
“大白天你做什么梦哪?”
“就一小会儿,别小气——”
“你想都别想!”
“我已经想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
第三十五章 慰七哥
早晨,倘若你站在紫禁城的外墙旁,总可以听到嘈杂的市声。有时是沿街小贩叫卖的吆喝,有时是急行马蹄清踏的脆响,有时是悠然路人无心的浅唱:“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这种现象,太监们称为“响城”。它给人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明明身处深宫却仍能感受到最最平凡的世俗之气,一墙之外的自由繁华是如此真实,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向往之。
宫里的晨昏定省有严格的时间安排,这些年下来我早已养成了每日辰时去给老佛爷请安的习惯。一般而言,我并不能真的见到她,只是对着长春宫高高的宫门叩首,接着就有太监面无表情地唱喊:“公主的孝心老佛爷记下了,请早些回去安置吧——!”,然后我再扣首,领了自己的人打道回府。这样的拜见没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尽孝道的一种方式,倘若你想在紫禁城里好好地混下去,就必须得遵守这条祖制,不得有半分懈怠。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长春宫回逸云轩的路上只要往东面稍稍一绕,就可以听到响城。我时常在那里放慢脚步,倾耳聆听墙外的声响,幻想自己若没有进宫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这是难得放纵思绪的时光,如今却因了恩吉雅的加入不得不舍弃——自从她进宫,每日都会随我去给老佛爷请安,而她显然对“听声响”这样的事没有兴趣。
“公主,那个人是谁?”恩吉雅扯扯我的衣角,把我的目光引向繁花盛开的一处。
手执书卷,腰悬佩玉,着尊者之色,举止优雅有度,目光流转中透出丝丝忧郁,仿佛经年笼罩的雾气,浓重地化不开。再细看,虽然勉强站立,却是靠了一根褐色的拐杖支撑,令人不禁叹惋:若没有腿疾,必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如玉君子。我拉了恩吉雅过去,很是庄重地行了一礼:“云舒给七哥请安,七哥吉祥!”
七阿哥胤佑温煦一笑:“妹妹是刚给老佛爷请过安吗?我也正打算去看看。”他的声音略带磁性,低沉好听,可是话语里却搀杂了一丝惆怅——早朝还没有散,此刻所有成年皇子都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惟有他,因为腿脚不便而被排除在朝堂之外,只在文渊阁楼任了个整理宫中藏书的闲差,终日无所事事。想来又怎么能不遗憾,作为皇子,他也该是有抱负的吧。
我笑得有些勉强,没话找话地说了些“老佛爷一切安好,若见了七哥,定会很高兴。”之类的话,倒是恩吉雅盯着胤佑看了半晌,心直口快道:“七阿哥,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哪?”
胤佑明显楞住了,不要说他,连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说一个男人“好看”在清朝多半有些不尊重的味道,何况胤佑深居简出,人们顾忌他的残疾和身份,平日里跟他说话总是特别小心翼翼,大概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直白“夸奖”过他吧。
石化的七阿哥百年难得一见,我有些想笑,可是又觉得欺负残疾人不厚道,只好强压下笑意介绍道:“这是完颜家的女儿恩吉雅,前几日被我额娘留在宫里小住。”为了不让胤佑难堪,又特意转过头去教育恩吉雅说:“怎么见了七贝勒也不请安,小心嬷嬷知道又要说你了。”
恩吉雅经我一提也想起了要请安的事,慌忙要拜,却被胤佑制止道:“起吧,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完颜小姐刚入宫,自是万事尚不明了。”
恩吉雅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客气,反倒老实不计较地自来熟了起来:“七贝勒,你一个人在这里玩不是很无聊吗?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逸云轩吧,我昨日刚学会了‘打扑克’,可以做你的师傅,可好玩了!”
“打扑克?是什么?”胤佑有些不解。
我解释说:“是一种纸牌游戏,规则并不复杂,七哥若是有空,不如陪我们一起玩会儿。”这话本是客气,宫里对胤佑最公允的评价就是“不喜结交,少有往来”,我原以为他对游戏玩耍不感兴趣,不想他居然回答说:“如此就叨扰云舒妹妹了!”,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掩起心中诧异,我拉着恩吉雅的手往逸云轩走。考虑到胤佑的腿疾,我刻意放缓了脚步,可纵然是这样,他还是走得吃力,呼吸急促,晶亮的汗珠从额头滑下,湿了外衣。
恩吉雅好奇地观察了一番胤佑一步一拐的走路姿势,挣开我的手跑过去挽过他的臂膀说:“七贝勒,恩吉雅来扶你吧!”
胤佑顿了顿,想绕开恩吉雅的手却无果,只好摇头道:“我自己可以的,小姐不必担心。”
“我当然知道你自己可以走,可是有人扶着你能省很多力气呢!”恩吉雅理直气壮地说,转而又对太监们责怪道,“你们怎么也不帮帮他?”
领头的老太监回话说:“是……是主子不让扶的。”
恩吉雅疑惑,又问:“为什么不让扶?”
胤佑一时无语,面上有些讪讪,我知道他不好解释——他不过是想自力更生。他恨透了自己那没用的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我敬佩他战胜病魔的决心与毅力,解围说:“恩吉雅,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了。”
恩吉雅似有些不服气,我连忙抢在她开口前叉开话题道:“七哥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胤佑将手中书卷合起,让我看清封面上的名目,竟是一本蒙古文的《元朝秘史》。此书成于十三世纪中叶,是我国蒙古族最早用畏兀蒙古文写成的蒙古历史巨著,以前我的蒙古文教席也曾逼我读过几页,可惜我能力有限,一行里能读出半行生字,手边又找不到现成的蒙汉字典可用,也疏懒去问,结果自然是半懂不懂,一知半解。教席无奈,只好做罢,另挑了别的简单书籍叫我读。
以我的水平,完全看不出这本书有什么好看的,问道:“七哥为什么专挑了这本来读?”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胤佑表情专注,目光悠远,“读史使人明智。”
好男儿壮志在怀,心系万民,他,终是无法放下胸中抱负吧……我笑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晓悟。云舒不喜欢史,但极爱诗,尤其欣赏李太白的那句‘天生我才必有用’,当遭遇不幸时,它可以点燃黑暗中的希望之光。”
胤佑脚步一缓,微微怔了怔,眼中的朦胧水雾似有些消散,长身一揖道:“胤佑谢妹妹开解。”
恩吉雅看看我又看看胤佑,不明白道:“你们再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胤佑的笑容如雨后的彩虹般明亮,摄住了我的视线。看看日头,突然想到,今天是个艳阳天呢……
那一日我们玩得极其酣畅,我、胤佑、恩吉雅再加上下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