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们玩得极其酣畅,我、胤佑、恩吉雅再加上下了朝的十四,四个人把“双扣”打得不亦乐乎。我和十四做对家,赢了胤佑和恩吉雅八手有余,恩吉雅的嘴巴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可是十四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还是大言不惭地放厥词:“想嬴爷?下辈子都没这机会!”,弄得恩吉雅差点没扑过去跟他打起来。胤佑只是在一边浅浅地笑着,似有感叹,看得出是喜悦的。我想他一个瘸腿的贝勒岁月寂寞,其他阿哥公主们都各有事务无暇关注他,而下人奴才们又限于尊卑差异不敢造次,所以总留他一人形单影只,象今日这般玩乐欢愉想是极少才有的,心下里不禁心疼起来,柔声相邀道:“双扣要四个人才能凑成一桌,逸云轩鲜少有人来,七哥以后若是有空,可常往,陪我们玩上几局。”
胤佑应允,此后的确常来拜访,就是偶尔有事耽搁了,恩吉雅也会千方百计地寻到他,一来二去,我们渐渐便熟悉了起来。
曾听说“感情是一起玩出来的”,我深以为然。
三月迎春花开的时候,胤祥给我带来了王安的消息:“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早夭;二子单名一个‘成’字,现下在杭州做客栈营生,已娶妻生子;三女王丹嫁给了杭州一户农家,后来迁居鄂南,可是三年前那里发大水死了好些人,王丹与她夫君二人都失了踪迹,大约已经淹死了。”
如此……我想了想,问道:“有多大的把握能把王成带进宫?”
十三沉思片刻:“扮成太监应该能混进来,但是要担些风险。而且若被发现了王成只有死路一条,他在杭州吃穿不缺,未必肯配合我们。”
即使王成肯合作,我也不愿让十三冒险。虽然清宫戏里阿哥带外人出入宫廷是常见的戏码,可事实上私带不相关的人进宫是重罪,查出的可能性虽然小,但如果某些人有心,给十三惹出大麻烦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胤祥思索了会儿,又给出了一个主意:“还有一个办法。皇阿玛计划着九月南巡,途中需经过杭州,倘若你能随往,私下里要见王成很方便。”
“可是……”我看向胤祥,“皇阿玛南巡从来没带过公主,就是早年盛宠的和硕纯悫公主也不曾有机会同行,他怎么可能会带上我?”
胤祥皱眉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皇阿玛不带公主,可并没有哪条大清律法规定公主不可随帝南巡,也许他只是没有想到罢了,若你去求他,还是有可能的。”
是这样吗?先试试看吧,反正又不会有损失,我赞同说:“可以试一试,如若不成再想别的法子。”
胤祥又建议道:“最好让思惜陪你一同去,相互之间合计一下,只需说读诗时读到江南风光倾羡不已,皇阿玛喜好诗文,说不定一高兴就准了你们。”
“胤祥,你真是天才!”我喜不自禁,可他却有些忧心地说:“君心难测,还是小心为上。”
胤祥的目光遥遥投向远方,思绪也随之飘远。
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即使身在内宫,都不难从太监们的窃窃私语中感受到紧张的气息——他们受着不同主子的庇护,所以格外专注前朝的动静。
他们说,十三阿哥办差得力,和善可亲。
他们说,十三阿哥最肖皇上,能文能武,才华横溢。
他们说,十三阿哥是除了太子以外最受宠的阿哥。
他们说……
可是他们没有说到十三掩盖在光华背后的劳心劳力,没有说到十三脸上越来越少的真诚笑意,没有说到十三在圣上面前逐渐刻意的小心翼翼。
康熙大帝文韬武略,心深似海,阿哥们完全的真诚被认为是肤浅无用,完全的隐瞒又被看作奸诈虚伪。康熙要培养的是进能够使用心计平衡群臣势力,退可以适当坦诚博得仁君美名的帝王之才,真诚与虚假之间的把握何其之难,所有的阿哥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康熙心中的最佳尺度,一句“君心难测”,想必是胤祥对于他的皇阿玛最精辟的概括总结。
伴君如伴虎,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胤祥的世界里有着我无法触碰到的一角,那里放着大清的基业,放着他的抱负,放着难懂的政治。女子不可干政,因为不在局中,所以我无从劝起,亦不知如何去劝。
生为人上人,就注定要吃得苦中苦。这点于公主,于阿哥,于妃嫔都一样。
各人各求福,我只希望,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能相互支持着走过。
情谊在,便甘心。
第三十六章 伸援手
一个巴掌打不响,两个巴掌惊天响。针尖对上麦芒,逸云轩因为有了恩吉雅和胤祯两个冤家对头而鸡犬不宁,整日里都上演着热闹的情景剧,见面就没有一次不吵架的,他们吵架的内容更是让我哭笑不得——他们在争夺对我的所有权。
“德妃娘娘说了让安阳公主好好照顾我,所以她应该先陪我玩!”这是恩吉雅小朋友的口头禅。
“我和云舒有事商量,大人说话小孩子滚一边去!”这是十四同学的申明。
恩吉雅不服气:“我不管,公主是恩吉雅的!”
十四挥起拳头威胁:“你皮痒痒了是吧?想找打就直说!”
……
他们越吵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差点没把房子震塌了去。
终于,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大喝一声:“谁再多说我就把谁扔出去!”
世界安静了。
我十分,相当,非常怀念以前的清净日子。可是我知道,那注定只是奢望。
紫禁城表面上看起来秩序井然、繁华鼎盛,内里实际上乱得很,偷盗、赌博、通奸、私刑、谋杀,一切的一切掩盖在皇城高高的宫墙下,时不时地掀起冰山一角,令窥者胆战心惊。
公主里,我与思惜最熟,最少接触的是思檀。
十四公主思檀只比我小一岁,因为生母袁氏名位低,逢年过节封赏的时候,分到檀香苑的总是最少的。想来她也是个可怜人,额娘不可倚靠,阿玛又无暇顾及,宫里人人见风使舵,小小幼女若想不被欺负,唯一可以仰仗的就只有自己。
许是为了自保,思檀“自力更生”,手段毒辣,别人欠了她一分,她就要三倍五倍地讨还回来,弄得其他人避之不及,只要说起十四公主,就没有一个不摇头的。先前我以为她大小姐脾气,顶多是摔个盆子骂个人,耍耍大清公主的威风也就罢了,到有一日看到她重责房里的奴才,才知道自己是远远小看了这丫头的狠毒心肠。
被打的丫鬟名叫玉兰,自十二岁起就在檀香苑做事,至今已十年有余。按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就可被放出宫去,随意嫁娶,算算年龄,再过两年玉兰就熬出了头,以后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好过像宫里这般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惜她福薄,清理内厅时不慎打破了一个瓷瓶,惹来思檀一顿好打,竟生生地打断了手骨,丢到苑外再也不理。当时我从旁经过,看到的正是一个趴在泥地上的血人儿,面黄肌瘦,也不哭闹,死死地咬着牙,瞪大了眼睛茫茫然望着道口,似乎空无一物。
人心肉长,看到她一个弱质女子受此酷刑,任谁都丢不开良心任她自生自灭。我连忙让人将她架回了屋,恩吉雅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看太监们抬进来个血肉模糊的人,竟然“哇!”一声晕倒了过去。她这一闹大家更是手忙脚乱,一边急着讨来药膏给玉兰治伤,一边又要照顾恩吉雅,而我在忙乱之余还不得不想法子应对思檀——方才这般把她的丫鬟接济了来,名不正言不顺,倘若她定要将玉兰讨回去,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公主,完颜小姐只是惊吓过度,下官开个压惊凝神的方子,待她醒后服下便无大碍了。”钱太医的话让我小松一口气,可是屋子里还躺着个玉兰,叫人放心不下:“大人若是有空,可否帮我看看一个丫鬟的伤?”按理宫女染疾是不能劳烦太医的,她们命贱身贱,得了病只能胡乱上些药硬挨着,挺得过挺,挺不过往宫外的山上一埋了事。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兰去死,好在钱太医也是个善心的人,没说什么就转到里间治病去了,一柱香后回了我一个结论:其他伤都好养,可是左手已废,再难复原。
有什么闷闷地压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我跑到房里去看玉兰,她平静地仿佛事不关己,眼神里仍没有焦距,倒是看到我,泪水唰一下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我心疼道:“已经这样了,你千万想开点,有什么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把日子过下去才是最主要的。”
“公主……”玉兰哽咽着说不出话,此时此刻,这个卑微的生命连请安磕头都忘了,只是一味地啜泣着,发泄着心中的枯涩和痛楚。
我叹口气,这丫头运气太差,这么多主子偏偏落在思檀的手里,长久以来受过的委屈定是不少。宫里见不得眼泪,认为那是晦气的东西,现在想必是多年的积怨一并爆发了吧,转眸又瞥到她软绵绵的左手,不可避免地想到:好好的一只手,就这样废了……
心里堵得难受,我胡乱地关照了几句就退了出来,玉兰无神的眼在面前晃啊晃,我怕我再呆下去会哭出来。想到还有思檀那边需要对付,一咬牙,干脆带了司棋直奔檀香苑,到了门口却是吃了个闭门羹。管事的小太监禀报说:十四公主正在歇午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我只当她是故意给我难堪,怒火丛生,很不客气地放下狠话,非要见到人才肯罢休。那太监无法,只好叫来里头管事的大丫鬟。那丫鬟一见是我,显见得也是吃了一惊,可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竟当场就给我跪下磕头:“绿萝替玉兰姐姐谢安阳公主的大恩大德,今日若没有公主,玉兰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我面露惊讶,正打算询问她跟玉兰是什么关系,绿萝倒是知道了我要问什么一般,恭敬地说道:“奴婢是玉兰的亲妹。”
我应了一声,想来是穷苦人家养不活孩子,干脆把姐妹两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