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初学这首诗时,我好奇地问额娘,爱情是什么。额娘说,那是浩瀚天空中最璀璨夺目的亮星,是从心间潺潺流过的温和暖流,是能够孕育出幸福与欢愉的肥沃土壤。于是我便开始幻想,长大后遇到心有灵犀的那个她,在万紫千红的春天携手漫步,在银装硕果的隆冬相依相拥。漫漫人生数十年,无论花开还是叶落,一个人欣赏都太过寂寞,只有心爱的她,才能用素手抚平我微锁的眉头,伴我共历一生潮起潮落。
我想,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珍宝,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是为什么,当期待已久的爱情噙着笑意向我走来时,我看到的会是一张忧伤的脸,它用古老的语言哼唱着遥远的咏叹,忽高忽低,难以捉摸,而我的心,也随着那暗哑的歌声在无边的爱海中上下沉浮。
上天并不公平,它的宠儿可以在爱海中肆意遨游,而我,连呼吸亦是艰难。
不是没有过挣扎。
云舒的公主封号下达的时候,惊慌与痛苦淹没了理智,我发疯一般地冲到养心殿,迎面撞上了四哥,跌倒在地。
“倘若你对敏妃娘娘还有一丝仁孝之心,就必须永远记住,云舒是你的皇妹,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有未来。”
心如刀绞。
第一次觉得,四哥的声音是那样冷酷,恍若地狱深处修罗无情的判音。但他是对的,即使面见了皇阿玛,我仍然无可奈何。且不论儿女私情在一代帝王眼里是如何的不值一提,就是他怜惜我与云舒间的真情有心相帮,宗人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这不是仅凭皇阿玛圣口改个封号便能解决的事,无论称公主,称格格,还是称其他的什么,都只是品级的不同,无论如何,云舒都是皇阿玛的女儿、我的妹妹。若非犯下弥天大罪,爱新觉罗的姓氏将伴她走进坟墓。可如果真的因大罪革除宗籍,她也就在同时失去了匹配皇子的资格——阿哥的福晋必须是身家清白的姑娘,这是最低的底线,任何人不得僭越。
圣旨已下,再难挽回。
我与云舒,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你忘了她吧!”四哥这样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你定能找到更喜欢的女人!”
默然。
然后,就有了芳晴的入府。我与芳晴的相识始于云舒,没有她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可是有了她我们注定不能靠地太近。世人皆说十三侧福晋甚得宠信,因为我亲自去向皇阿玛请了婚,还请求额娘将当年陪嫁的玉镯作了她的见面礼。可是他们不知道,掩盖在夫良妻贤表象下的是一桩怎样失败的婚姻。
我不爱芳晴,我只是想借她来忘记云舒,希冀一段新的感情能够埋葬旧的痴迷。
一年,两年……时光如水滑过,当努力终于成灰、精力最终耗尽,向来自信的我不得不坦承自己的无力。云舒,已经驻进了我的心。
情根,早已深种。
窈窕倩影夜夜入梦,是美梦,还是恶梦?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爱,何日是个尽头?
“项链,亮晶晶的项链!”苍老的妇人卖力地吆喝着,寒风吹皱了她曾经剔透无暇的肌肤,枯瘦的左手被老伴紧紧握住,笑意盈盈,“公子,买一串项链回去送给心上人吧,那位姑娘一定喜欢!”
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如此耀眼,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用五枚铜钱换回一条碎石打磨的链子,质朴,不起眼,边角处甚至还有不规则的划痕。但是我知道云舒一定不会介意,她喜欢平凡的饰物,一如她热爱平凡的生活。
“我讨厌大房子,空旷的屋子只会让人寂寞。我的家应该是温暖的,所以我只要一个小小的地方,在窗沿下种上怒放的花朵,馋懒的肥狗无所事事地溜达,高大的梧桐树荫挡去闹市繁杂,静谧的月夜伴我进入甜美的梦乡……”那是云舒的梦想,是她为自己勾画出的天堂。曾经无数次的想,等她长大,我必能为她筑起这样一个家。
苦笑。
如今回首,竟是镜中月,水中花。
出家人说,抛却红尘则再无苦痛。
我情难自禁,所以注定痛楚。
可是,即使再苦再痛,我也挣不脱自己的责任。太子哥骄横跋扈、肆意妄为,甚至因为额娘无意中窥见他蛊咒皇阿玛而杀人灭口。于公他不堪重任,于私他与我有血海深仇,储君之位,我一定不会让他坐地太久。大清基业需得交到稳重妥贴的人手中,大哥急躁,三哥儒懦,八哥结党太广以致难肃朝纲,其他兄弟尚不成气候,只有四哥沉稳内敛,用精准的判断力冷静分析局势,既全心信任当信任之人,又拒绝结党敢以一人之力彻查腐败。皇阿玛虽然缔造了大清数十年的昌盛辉煌,却也为博虚名任贪官耗空了国库。他的继任者,必须有为杜绝祸根冷对朝臣谩骂的勇气与决心。四哥,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我对云舒的爱不能开花,那么就让我对大清的爱结出累累硕果吧!
“爹爹,爹爹,他们都在传,朝廷把克扣咱们粮食的大贪官抓起来了!”
“哎,爹爹听说了,多亏了十三阿哥啊……”
……
未及弱冠,爱已沧桑。
第五十五章 云舒番外
1993年,花朵幼儿园。
刚上中班的小云舒趴在窗口看大班的哥哥姐姐们玩过家家。
“王海博,你愿意娶赵洁萍为妻吗?”一个扮作牧师的小朋友像模像样地问。
“我愿意!”小男孩干脆地点头。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可是他的眉宇间已经可以看出长大后的俊朗。他是云舒邻家的大哥哥,也是云舒幼时唯一的玩伴。在小小的云舒眼里,“海博哥哥”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简直就跟一个白马王子一样英俊优秀。
牧师转向王海博身边扎公主辫的小女孩:“赵洁萍,你愿意作王海博的妻子吗?”
“我愿意!”童音清脆,女孩一脸甜蜜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好像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云舒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刺眼,心里莫名地发堵,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她傻傻地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愣愣看赵洁萍与王海博手挽手,感觉,他们就像是真的夫妻一样……
甩甩脑袋,云舒迎上去,笑容甜甜:“海博哥哥,你带我一起玩吧,我也要演你的妻子!”她最喜欢海博哥哥了,海博哥哥可是答应过会永远对她好的人哦!
赵洁萍不高兴地皱眉,似乎海博曾经说过这个矮小的妹妹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可不行!海博可是她的,怎么能让别人抢去!连忙护住自己的“丈夫”语气不善地声明:“海博要跟我玩,才没空陪你呢!”
云舒不满地撅嘴。她很不喜欢赵洁萍,她老是仗着有个当大官的爸爸耀武扬威,还总欺负其它的小朋友。奇怪的是老师从来舍不得骂她,反而特别的喜欢她。如果要问原因……云舒想,大概是因为她长地很漂亮吧?赵洁萍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鼻子高高,嘴巴小小,一笑起来嘴角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穿上她爸爸从法国买回来的蕾丝裙,真像一个美丽的小公主似的,好看地不得了。再看看自己,又矮又瘦,塌鼻子,小眼睛,皮肤黑地好像包公,衬着妈妈从服装市场淘换来的劣质衣服,怎么看都是一个泥巴堆里打滚的土孩子,跟赵洁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由觉得自卑,虽然当时她连什么叫“自卑”都不知道,但已经觉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王海博看云舒一脸委屈的样子,怕她会哭,连忙哄道:“你先回中班去,等我回家了再跟你玩……”他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可是他现在得陪赵洁萍。赵洁萍会请自己吃很好吃的外国糖果,会借他看必须要用美元才买得到的儿童画册,而且她长地这么漂亮,走到哪里都像小明星一样耀眼,连爸爸都喜欢她,嘱咐自己一定要跟她成为好朋友呢,自己是不能惹她生气的……
可是赵洁萍已经生气了,她觉得王海博是她的东西,不能让云舒碰一下:“海博是我的,不准你跟我抢,就是放了学也不准你找他玩!”
“为什么?海博哥哥一直都是跟我玩的,他才不会听你的!”云舒很有把握地看向王海博,妈妈说过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守信用,海博哥哥一定不会忘记要对她好的承诺的!
但是——
王海博觉得为难。上回有个小朋友因为不肯把洋娃娃让给赵洁萍玩被老师骂地好惨呢,还告诉了家长,说她“不懂得谦让、不懂得友爱同学”,害她被爸爸骂。如果自己答应了云舒,会不会也这样?而且自己的爸爸可没那么好说话,他生起气来可是会直接挥拳头的,砸在身上可疼了……
赵洁萍看王海博不答话,把他的行为理解为拒绝,腰板一下子硬了起来,挑眉望着云舒得意道:“看到了吧,海博根本不想理你,他以后都不会跟你玩了!”
“海博哥哥……”云舒仍然不死心地看着王海博,不相信这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哥哥会不要她。
可是——海博心虚地躲过了她的注视。
难受、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令小小的云舒忍不住哭了出来,扭头就跑:“海博哥哥是坏蛋!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呜——”
王海博突然觉得后悔,云舒虽然不漂亮,可是他一直很喜欢,这种喜欢,跟对赵洁萍的喜欢好像有些不一样……她这样跑出去,会不会出事?
手臂上的力道紧了紧,王海博回头对上赵洁萍的眼睛,脚下一顿,终究是没有追出去。
云舒是说话算话的人,所以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去找过王海博。
云舒发现,一些小朋友虽然背地里说赵洁萍的坏话,可是在她发糖果的时候仍然会兴高采烈地过去讨要,回来后继续在她的背后说坏话。
云舒在走廊里看到王海博帮赵洁萍拿威尼熊,掂掂自己手里重地发沉的小书包,像陌生人一般地走过。
云舒知道,海博哥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帮她教训欺负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