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得讯,只得深叹一口长气:贾府的上坡路,已经走完了。
大太太姓张,乃是桐州世家之女,其父张廉更是位极人臣,乃是当今内阁四大臣之一。张家书香门第,传承数百年,实不是贾府这区区数代可比,大太太当日出阁,可谓“下嫁”。张家规矩极大,张廉竟是孤身于京城为官!因张廉高堂俱在,张夫人需在桐州伺候张老夫人,张廉的独子亦被拘在老太爷身边读书。张廉一个男人,也不好常探望女儿,与贾赦又没什么话好说,兼公务繁忙,故两家虽结了姻亲,却来往极少,虽如此,张廉仍是贾府极重要的靠山。如今大太太一死,张贾两家本就志气不投,可不就自此疏远了么!
因贾赦内宅无人主持,贾母忧心贾琳贾琏两兄弟无人照看,便接了来亲自看顾。贾琳如今进学,已学了破题做文章,便常拿了与贾政看。贾政却不曾下场,并不算得善于此道,故指点了他去寻他外祖。然张廉不似贾赦贾政,性情温和又宽容,却是个常端着脸的,贾琳便有些怕他,不大肯去。贾政少不得温言哄了,又教他:“你需知晓,这世上人,有千百种,有那面上带笑心地也好的,有那面容凶恶心也狠的,然也有那起面容和善却一肚子坏水儿的,更有那面相怕人,却心里软和的。你也读史,也该知道有‘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便知道,对你笑的,说好话的,未必是为你好。”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贾琳不以为然,撇嘴道:“叔叔说了这么一大堆,侄儿也只好领情了。”
贾政见他作怪,搂着他的头,笑道:“张老爷整日里对着奸猾油吏,稍软和一点儿,人就来欺他了,便只好端着,贸然见到你这么个小子,可不是不知所措呢!他没同你们小孩子打过交道,心里就是爱你,也不晓得如何说呢!难不成还要外祖来就你不成?”
贾琳已有九、十岁,主意大了,贾政也不如何说的他通,无法,便去哄贾琏。贾琏向来在此道上精通,一张嘴儿最会哄人的,贾政便命他陪哥哥贾琳一并去外祖处请教学问,又教他需“对老太太一般”对着张老爷。他二人常去烦扰张廉后,果然张廉待贾府日渐亲近,倒比大太太在时还好些。
原大太太病着,张廉去探时,更没什么好脸色,又不肯哄孩子,贾琳贾琏年纪小,自是怕他,不肯与他亲近的。如今贾琳等主动上门来,借着指点课业,他也可与外孙多亲近些,解了膝下寂寥之苦。
却说大太太去后,贾琳贾琏便养在了贾母膝下。然贾母每日还需指点王夫人些家事,贾琦年纪又小,贾母又有些偏心女孩儿,对他们一时看顾不到也是有的。这一日贾琳从学里回来,身上便有些不好,他又见天晚,不肯去恼烦老太太,只说躺一躺就好了,谁知半夜里奶嬷压被子时一摸,竟烧的滚烫!这才慌了,赶忙的报了贾母。那边又有人去回了贾政,贾政披了衣裳先至贾母处,隔着屋子问了贾母好,又恐贾母半夜起身,受了凉,更是不好,劝阻道:“老太太请不必起身,儿子已命人请了太医,王氏自会去照看的。又有丫鬟奶嬷在,必没什么闪失的。”
贾母不依,定要起来,贾政无法,只好劝她多穿两件儿衣衫,便先自往贾琳处去了。
不多时,去请太医的小厮来回,道王太医今日在宫中值夜,明早方归。贾母急道:“难道别的太医都值夜了不成?不拘哪个太医,快去请一个来!”贾政忙抚慰贾母,又另遣了人去请个好些的郎中。
后来请了个梁姓的太医来,把了脉,只说是伤寒,写了方子便辞去。
第二日,贾政又命人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诊完脉,要了先前的方子来看,将其改了一两味,略增减些分量,道:“这方子原是好的,只是略猛了些,府上公子年纪小,又养的娇贵,当不得这样治法。照这个吃了,虽也能好,却怕要伤了根元。”贾政一听,忙谢过太医,叫人照着方子去抓药,又说:“昨夜里我们老太太也起了,今早听说也不大好呢,烦太医也去看一看。”
王太医看过贾母,道:“老人家只是累着了,吹了风又伤了神,并无什么大碍的。只喝些热汤,常歇着就好了。”
贾政送了太医,回来与贾母回明缘故便退下。
贾琳这一病来的凶险,前几日吃了药稍好了些,过两日又烧起来,前后统共请了四五次太医,折腾了近一个月方好,连张廉也来探了几次。因见他病好了也还恹恹的,贾赦便叫在家多歇两日。
贾琳好后,贾母才腾出空儿发作伺候的下人,又细细筛选了一道,贾琏贾珠身边俱换上妥当人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和张府,一个是因从龙而崛起的新贵,所谓暴发,一个是屹立数百年,历经数朝不倒的世家,他们当初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结合,但也会为了新的利益而分开。何况他们本来就互相看不起~~~
不知道大嫂没了怎么守孝啊……大家谁有资料么……
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些内容放到这一章。贾琳这个病,被蝴蝶扇的没死成了……
迎春
因大太太去后,贾母见贾赦颇有消沉之意,后宅又没个人打理,很不像样,便把身边一个得力的大丫鬟唤作碧函的给了他。出孝后,贾赦便将她收用,扶做了姨娘,打理后院事务。
这碧函性情温和又周到,既把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又不妄自尊大,待下人也和气、对贾琳等也尊重,无人不赞的,服侍了贾赦几月,又诊出来有孕,贾母更是喜欢。谁知她生产时竟十分艰难,好容易产下胎来,自己却没撑住,去了。
贾赦经此打击,便有些消沉,也不说续弦之事,也不理贾琳贾琏课业,只日日饮酒作乐,与丫头们厮混。
贾政见此,倒是又好笑又难过,从未见这样的痴情种子,自老婆死后,正经事半件不做,好似十分伤心一样,却又偏偏整日里花天酒地,对不起亡妻的事情不晓得做了多少!见他闹得太不像样,一月里收用的丫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又常亲近清客中几个惯会钻营的小人,又碍于他是袭了爵的成年儿子,贾母不好说他,便只好亲身上阵,治下一桌酒席,请了他来“兄弟谈心”。
然贾政方劝了他几句,贾赦便冷笑道:“我又当不来官,便在家里寻点乐子,又值什么!我又不去强抢民女,便是御史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这样儿人家,还指着我什么呢!人生苦短,不及时寻乐,一朝死了才叫后悔!你们这些面上端着的,才叫假正经,伪君子!心里不知黑的什么样儿呢!”
贾政无言,半响才道:“我竟不知哥哥心里是这般想法。我原以为,咱们一起长了这么大,你知我,我也知你的,却不知哥哥心里这般看我!”到底是女人,心里有些难受,竟要抹起泪来。
贾赦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触动,道:“罢!罢!罢!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个样子,与谁看呢!”又低声问他,“可还记得父亲当日身边几位姨娘?”
贾政道:“又提她们做什么!”贾赦冷笑道:“你想来是不知的。不知这后宅中,任凭她面上什么贤良人,暗地里手段竟比咱们男人还多些,还狠些!明珠伺候我那么多年,竟死的那样不明不白,我可怜的琅儿,才那么丁点儿,就没了!可笑我还以为她是个再贤惠不过的!”也垂起泪来。
贾政略一思忖,明珠是贾赦原来身边最得意之人,与大太太几乎同时有孕,论起来她生的还早些,贾赦的长子该是那个唤作“琅儿”的孩子。明珠自生产后便一直生病,贾琅也一直身子不好,后来两母子都病死了。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未知贾赦这时候翻出来是为何。想来是那母子俩的死有些蹊跷。
贾赦又道:“这些个女人,一个个都是贪心极了的,做了通房,又想做姨娘,做了姨娘又要做太太,做了太太,又想要儿子也未可知!这些混账东西,还是一辈子做个丫鬟奴才的命!”
贾政不明其中原委,竟不知说些什么方好,便道:“哥哥这话有些偏颇。别说是女人,便是男人,又有几个不贪心了呢!便如你我兄弟,生在这样人家,也算富贵,自小来衣食无忧,旁人看来,自是没什么不好了。然我也整日里钻营,欲升个官儿的,哥哥也想要贤妻美妾,后院安稳,难不成,就不是贪欲了不成?便说东府里的大哥哥,一心想做神仙,不也是贪心?”
见贾赦尚在寻思,又说:“哥哥只说咱们这样儿人家,只管享乐便可,但却知道,这祖宗传下来的富贵,又能保的几时呢!说句不敬的,如今老太太还在,圣上也还看重,若一日老太太去了,咱们还好,可教琏儿他们怎么办呢!我不过个小小巡官,大哥这爵位,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京中,也算不得什么,琳儿尚可袭爵,可咱家也不止琳儿一个孩子!若咱们一个个丢开手,只顾着快活去了,叫孩子们也学坏了,哪里能得了什么好呢!便是为子孙计,哥哥也该振作些,况且老祖宗尚在,为了大哥的事,老太太私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贾赦此后,果然收敛了些。然人向来学好难学坏易,他身边又常有小人撩拨,他又爱听些奉承话儿,到底比不得从前了。
贾母便欲与他寻个填房,也好略劝阻些,好在贾赦荒唐名声还未传出去,肯结亲的人家也不少,也看中了几个好的。最终择出来两户人家,一个姓邢,是个精明强干人物,容貌也生的极美,想来可笼络住贾赦,略治一治他,只是家世差了些。另一位却是当日与贾母一同入宫做了皇帝奶嬷的唐氏她小叔子的庶女,唐氏的丈夫是长子,承了爵,那位姑娘的父亲是幼子,身上捐了个同知。他们家论起来也可比得贾府,那位虽是庶出,却也温柔娴静,比得差些人家的嫡女了。贾母一时难以抉择,便问王夫人,看哪个好,王夫人一眼相中了邢氏,却不肯说,只说夜里同老爷说道说道,也可请老爷探探大老爷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