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撞击地面的脆响像打在了我心上,我一哆嗦的清醒过来。再看对面的张明德,他冲我微微一笑,瞥了眼已经碎裂的杯子,浑不在意的道:“碎了好,岁岁平安!”
我吸口气,勉强笑道:“是呀!我也听过这种说法,可惜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接着又继续追问:“你这两年都去了哪里?怎么变化这么大?”
“有安慰总比没安慰好,你说是不是?”他抬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另一只酒杯,边漫不经心的把玩边笑道:“不过,这回你是不是未卜先知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在我不解的目光中,抬手把酒杯扔在了地上。
又一声脆响,那酒杯步上先前杯子的后尘——碎了。
“啊!”我轻叫:“你要干什么?咱们可是在酒楼,弄坏人家东西是要陪的。”
“那就陪吧!”他满不在乎的道。
“你钱多得没处花吗?”我没好气的瞪他:“再说,你把杯子摔坏了,用什么喝酒?”
他回视着我,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张明德吗?”
我突然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笑很冷,依稀还透着股绝望,仿佛要把人拽入地狱。
他见我一幅怕怕的样子,本来挂在脸上的冰冷笑容忽然变得温暖而真诚:“好了,不和你开玩笑。”说着伸手自腰间解下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对雕琢精美的水晶小酒杯。向我举了举示意道:“要喝酒的话,用我带来的杯子比较好,刚才的那个被你摔了是正合我意。”
我先是看看那对被阳光照射而闪现璀璨亮光的水晶杯,又望望张明德笑吟吟的脸,最后拍手总结道:“看来不用问也知道,你混得不错。”
“还可以,爆发户一个。”他给自己下定论。
一桌精致、丰盛的美味,全部是张明德点的。点菜时他轻车熟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正显示出所谓“爆发户”的本质。
我透过菜汤飘出的热气,看到在桌边从容吃喝的他竟带着种雾样的朦胧,似乎是谜,又似乎不是,徒然增加我心中的不安。
“吃呀!”他抬头冲我笑道。
我用筷子戳着碟中已经凉透的菜,越发的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你这两年到底都做些什么买卖?一下变得这么有钱。”
他把一杯斟满的酒端起,微微呷了一口,才悠然道:“这可让我不知从何说起了,总之能赚钱的买卖,我是都做的。”举手投足间处处显露英姿勃发的男子气概,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女儿姿态的大男孩身影。
“张明德,你还是张明德吗?”我困惑的看着他问:“你真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张明德吗?”
“当然不是。”他啼笑皆非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我要还叫那个名字,不马上被拖出去砍头才怪!”
我被他说的也自一笑道:“这倒是,那你现在叫什么?”
“淼越。”他血色的唇里微露洁白到阴森的牙齿,忽然让我生出死神正在预言死亡的感觉:“张淼越。三个水的淼,清越的越,越与月同音,意思就是水中月。”
“怎么起这么古怪的名字?”我心里突然涌起不安的想法:水中月从来看得见、摸不着,到头终成空。
“哪里古怪?这可是我请人帮我改的呢!那人说我命里缺水,改成这样肯定一帆风顺,升官发财。”
“你才在这里呆了几年,怎么这么迷信?”我皱眉问道:“而且我记得你就会算命测字,这种事还要别人替你算。”
“反正是不花钱算来的,有什么大不了。再说,我这么努力又是为了谁?某人居然还不识好人心。”他耍宝般的做出捶胸顿足样,让我看的不由莞尔,这才找到些他原来的影子,心变得稍稍安稳。
一顿饭吃下来,他说自己生意做的不错,至于到底做什么却总含糊其词。接着,他又说自己最近正在努力和外商搭关系,希望把生意做到国外去。
“现在时日尚浅,我还需要更多时间。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履行当年和你的约定,也好安你的心,让你知道我不是没信用的小人。”饭后他抿着茶总结。
“你慢慢来,我这里不急,总之以稳妥为紧。以后如遇大事,你留下记号告诉我。要是一切顺利,希望你康熙五十六年到五十七年间再来见我,我想知道你那时的成果。”我边说边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被低垂的碎云遮住,从窗外飘进的风明显带了几分湿气。我忽然想到宫中白热化的党争,还有明年的二废太子,不禁感叹道:“这两年你最好不要来找我,马上又要有大动静了,京城的天变得很快呢!”
张明德似乎想掩盖什么的微眯起眼,但对我的话却全无追问的兴趣,点头道:“好的,没问题。”
看着他结帐后离去的身影,我心里涌上惆怅。他应该是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所以才能走得这样轻松潇洒。
曾经那个在我府前徘徊,执著于和我一起回忆现代时光,被我推了一把后,才磨蹭着离开的少年原来已经死了。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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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十月,胤禩府中的晚宴严肃到让人透不过气,良妃的身体越来越差,宫中太医束手无措,偏偏这时还有人火上浇油。
九阿哥胤禟坐在一侧,肃然道:“他们想先发制人,《南山集》一事可大可小……”
我若有所思地轻摇着水晶杯里西洋进贡的红酒,有几滴酒飞溅在桌布上,暗红色的酒液迅速蔓延,犹如干枯的血渍洇入一片雪白,似乎正预示了不久后的腥风血雨。
《南山集》案,康熙朝有名的文字狱之一,由左都御使赵申乔参奏新科编修戴名世恃才放荡,所著《南山集》语多悖逆。其目的是转移康熙对太子党人托合齐结党会饮案的注意力。
占据太子之位多年的胤礽绝不会任人宰割,即使倒台也必将声势浩大,拉下无数的陪葬才肯甘心。而胤禩老师何焯的至交戴名世不过是党争中无辜的牺牲品,因为《南山集》案并不能让已经对胤礽隐忍到极限的康熙放弃对太子党的清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康熙处理太子党人雷厉风行的手段所吸引时,良妃静静的离开了人世。
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水晶,仅有的几朵白云被太阳的光芒勾勒出金边,弥漫在整个天地间的气息高雅而端庄,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的天气让我想起十八阿哥胤祄逝去的那个清晨,一样的蓝天,一样的风和日丽,以及一样让人无能为力的痛苦。
胤禩接到消息时,神色平静的向外走去。我慌忙拉住他,失声道:“你要去哪?”
刚才他的一个转身仿佛永别,无端让我涌上不祥之感。
“去见额娘。”他淡笑着安慰我,眼中仿佛有光,却照不到任何东西,又仿佛有火,却燃不起一丝火苗,让我更生恐惧。
“胤禩,额娘她死了。”我紧紧的抱住他,感受他不再温暖的怀抱。想着优雅而寂寞的良妃,心痛得像已经裂开,却分不清这份痛为了谁?是胤禩?还是良妃?
泪,滑下,为他也为她。
雨,落下,无关乎天气。
胤禩身体一震,泛白的手指拽住我的衣服,默默地拥着我在他怀中哭泣,把他哭不出的痛与苦一并哭出。
很多年以后,我对那天的记忆只剩下雨,瓢泼大雨洗刷着一切的痛苦,那是心中的雨。
金色的阳光透窗而入,犹如上天突然的微笑,照在我脸上,使我朦胧的眼中看到更多的迷离之光。
“瑶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他牢牢抱住想躲避阳光照射的我。
“我一直陪着你,还有弘旺,我们一直陪着你。”
久久的,胤禩开始回忆往事,语气平淡的像在讲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可我却能感觉到埋在他心底深入骨髓的痛苦:“额娘身份太低,那些奴才根本不把她当主子,我知道皇阿玛心里从来没有她。小时候,我连见额娘一面都很难,有限的几次见面,额娘总是笑着说她一切都好,让我保重身体。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全知道却偏要装作不知道。那时候我就发誓,等我长大了,要让额娘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终至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喜福探头进屋,迟疑的道:“格格……宫里的人催……”她的话止于胤禩凌厉的眼神下,喜福脸色惨白的向外退去。
胤禩似乎被她的话彻底唤醒,冷笑地望着落荒而逃的喜福,眼中光芒不住闪动。半晌后,他转头对我淡淡的道:“叫春莲来服侍你吧,喜福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休息了。”
我心头颤动,知道他终于无法隐忍如定时炸弹般的喜福再留在身边。可是如果任由他把喜福带走,他会不会杀了她,而且喜福真的是叛徒吗?
我求救般的望向胤禩,希望他给我答案,但他只是摇头:“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忍受我的亲人受到丝毫伤害。瑶儿,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不行。”
“我……先陪你进宫吧!有很多事需要料理,不是吗?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好吗?”我近乎哀求的道,仿佛喜福的事只要逃避就可以天下大吉。
他沉默的握着我的手,又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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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宫里回来时夜已深,深蓝的夜空一如白昼的晴好,寥寥几片白云幻化出河川,晶莹的星星如盛开的花朵般点缀在云河边。月亮仿佛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在河里、岸上一边无忧无虑的嬉戏,一边把它的清辉撒在人间。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美好到不真实。
我疲惫的回到屋中,一头栽倒在床上,肉体的疲劳加上心中的麻木让我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根。
胤禩留在宫中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