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杯又一杯的喝酒,连喝五、六杯后,才闷声道:“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六年多。”
“是呀,有六年多了。”他叹道,仰脖灌下一杯酒,忽然抬起头阴郁的问:“你说如果那个命运的邂逅不但不能给我带来幸福,还把全部的痛苦都给了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是你,自然不能解答你的疑惑,可我想问一句,你真得觉得是苦吗?”
“不苦吗?”他迷茫的反问。
“苦吗?”我微笑的看他。这个问题每人的答案都不同,唯一能回答的只有自己的心。
他忽然放下手中酒杯,叹道:“我很妒忌你,你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我苦笑。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古怪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我哭笑不得的摇头:“我大约能猜出你为什么嫉妒,这也正是六年前你对我冷淡的原因。”
“哦,说来听听。”他满含趣味的等待我的答案。
“嫉妒我在这里的生活比你好、嫉妒我有人保护,你却要自己打拼。其实那时候我也很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像我总要处处留心,也许说错一句话就会招来大祸。现在想想,咱俩真是好笑,都只看到对方的幸福,没有看到痛苦。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海伦的一句话,我也是最近才彻底明白了它的道理。”我闭上眼悠然念道:“我一直在哭,哭我没有鞋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人没有脚。”
他面无表情的玩弄着酒杯,眸光却闪烁不定。时间在我和他之间悄悄流逝,但我们谁也不愿先打破寂静,即使它已经薄得像层窗户纸,我也不希望是我先把它捅破。
在我的注视下,他眼中的光渐渐消失,最后只剩冰冷,一如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方陈旧肮脏的丝巾,上面黑色的碳灰清晰可见,因为我根本没有洗过。
这条丝巾曾经救过我一命,正是它上面写的“危险”两字,让我下定逃跑的决心,从而避过了年羹尧的追杀。但也正是这条丝巾给出的信息,让我又一次尝到了被背叛的痛苦。
“你不会忘记了这条丝巾是咱们初次见面时,我给你擦泪的吧?”我挥着它摇了摇,把丝巾边角处的一个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标记展示给他看,指点道:“YH,也就是瑶华。你知道宫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就算是我这样对女红不精通的人,也偶而会绣点东西打发时间,而字母比较好绣。”
他低声道:“当时时间紧急,一时找不到纸笔,没想到慌忙中,我居然用的是你给我的那块丝巾。不过,我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突然狠狠把丝巾扔到桌上,怒声诘问:“你是救了我,可你为什么能救我?年羹尧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告诉我?连丝巾上的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你在害怕什么?怕我认出来吗?”
“他的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吧!”门打开又合上,伴随着清冷声音翩然而入的是一身便服的四阿哥胤禛,他毫不客气的坐入我对面的椅子里。
这些年,我们都尽可能的躲避对方,对他,我总觉得相见不如不见。
“果然是你。”我冷眼看向起身站到他身后,神态恭敬的张明德,明明已经被背叛与出卖折腾到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猜到。”胤禛笑得随意,完全不在乎被我揭穿秘密:“即使没看喜福给你的信,你依然猜得到。”
我宁愿自己猜不到,起码不用再次品尝背叛的滋味。我苦笑的想,可惜除了那条丝巾,还有太多古怪指向张明德。胤禛毫无原由的自信、喜福提出和我交换的条件、张明德六年前见面时巨大的改变以及眼中隐约的恨意。至于喜福那封绝笔信,不看也罢。试问一个到死也没吐露秘密的人,又怎会在活着的时候把一切都写下来呢?
“这一局你又胜了。”我含笑打量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人,若无其事的道:“我是一子错,满盘皆落锁。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年我和张明德的私会被喜福发现了吧?”有心算无心,注定变成今天的局面。
胤禛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动荡的盯着我,像是已经死了,良久才开口:“还记得多年前的上元灯节吗?我那时就说过,你已经输了。”
“似乎在你手里,我就没赢过。甚至那次在戒台寺,要不是张明德报信,我就要被你的手下杀了。”我冷笑着说出挑拨的话,他手下的两人,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救我,反正总有一人没按他的意思办事。无论是我认识的胤禛,还是历史上的雍正的心思都很深,他可以忍一时,但绝对不会忍一世。所以这个违反他意思的人,必定下场凄惨。
“你说年羹尧吗?”他笑看我,但那丝笑在他脸上的唯一容身之地仅有唇角:“那次八弟把他教训得很惨,足够他听教听话一阵子。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帮你把这笔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沉默的听着,然后淡然问:“你到底要怎样?”
和张明德一起来见我的胤禛无疑是向我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从淼月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边说边瞥了眼低眉敛目的张明德,又继续道:“有些实在有趣。”
“你相信?”我狐疑的看向张明德,又望望怡然自得的胤禛,难道他竟把我们来自现代的事都说了,而胤禛居然没把他当疯子。
“信或不信在我一念之间。”他不在意的道:“还记得你十岁时,在塞罕坝猎场我和你说的话吗?你这样挺好,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咱们还是说说,我答应告诉你的关于那个人的事吧!”
“哪个人?”我愕然,一时间想不起他要说谁,直到胤禛露出无奈的苦笑,我才终于记起多年前那场交易的附带条件——他告诉我一个不让我嫁入皇家的女人。
“也许对你来说,她无关紧要,是我太执著。其实那个女人我也只见过几面,她不是宫里的人,你长得很像她。如果你还有七岁前的记忆,应该记得她,因为那时你叫她小姨。这件事你最好埋在心里,谁也不要告诉,因为那个女人是禁忌。”他突然站起道:“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诺言我一定会遵守,相信你应该能看出我的诚意。”说着他看了眼身边的张明德,示意我,那就是他的诚意所在,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我望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也要跟随胤禛离开的张明德,终于忍不住道:“你等一等。”
胤禛脚步不停,根本不理会我的叫唤,就那么扬长而去,张明德则浑身如遭雷击,猛的停了下来。他直直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雕象,既没有再向前走,也没打算回头看我一眼。
时间仿佛凝固,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痴痴地站着,谁也不知要说什么。心里有些后悔,也许我本不该叫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咬牙艰难的道:“你恨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其实是我的错,不应该把你卷入这里。”我叹气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他凄然道:“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我不想死。”
“我明白。”
他突然镇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冷:“可现在我是自愿的,因为四爷说的对,弱肉强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我不愿意被别人踩在脚下,所以我就要去踩别人,无论那个人是谁。”
我听后不由嫣然笑道:“你和他一起的时间太长,连人生观都变得和他一样。去追求你认为值得追求的吧,我和你本就是陌生人,如果在现代,也许我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又何用提谁踩谁。”
“你变了好多。”他口气转柔。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另一出悲剧。”我疲倦的道。
“你是说喜福吧?放心,我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和年羹尧都一样,愚蠢的以为了解四爷,其实天下没人能明白他。”他洒然一笑,忽然又想起什么的补充道:“还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喜福肚子里不是四爷的孩子,对四爷来说她只是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下人,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尽管当时四爷故意纵容你误会他,但我觉得现在已没这个必要了,你当时是自卫,不用总怀着杀人的负罪感。四爷去戒台寺时,每次我都跟着,他只是打坐念经,从早到晚,然后离开,我想在那里他不会有心情碰任何女人。所以连我也弄不明白喜福怎么会忽然怀孕,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是假装的,为的不过是骗你去见四爷,对她来说如果把你骗去见了四爷,肯定是大功一件。既然该解释的都解释了,是时候说再见了。”说着他毫无留恋的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我再也顾不上因听到他那番话而起的震惊,几步抢到他身前,浅笑着伸出手:“再见,还有认识你很高兴。”
他迟疑的握住我的手,恍惚中我们似乎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伸出手对我说:“你好,我是中国人,以前的名字用不上了,不提也罢。现在叫张明德,真实年龄21,身体年龄20,来这里才半年多,属灵魂穿越类。”
当时喋喋不休的他如今只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抽回手的一刻,我知道我们命运中曾经连接的那根线已经断了,再回不去从前。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低头看向他离去前曾站的地方。那处的木制地板斑斑点点、深浅不一,像是刚被水淋过。他也哭了吗?我眨了眨眼,感觉地板都泡到了水里,而淹没它们的正是我眼中不住打转的泪水。
一个温暖的怀抱把我包围,我靠在他怀来,哑声说:“我以为他也可以算我的亲人。”
“他不是,我才是,还有我们的孩子。”胤禩在我耳边柔声安抚,一只手牢牢按在我刚才和张明德相握的那只手上。
我见他如此,不由嗔道:“你别瞎想。”
“可是他刚才握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