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他︰“伤心就哭,这很正常!”
他长叹一声︰“我想,那猜王大师必然也和我一样,对公主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才
甘愿为研究而牺牲。我想到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也就没有机会蒙公主的青睐,
这才悲从中来的。”
我自然未曾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之曲折,只好道︰“如今公主邀你共作研究,你
有的是机会,倒也不必一定要割了脑袋去讨公主的欢心。”
我这样一说,他略为高兴了些。我本来,有些问题要问他,是关于他在生物学家聚
会上的演说,我大有不明之处,可是给他这样一个打岔,也就忘了。
一直到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讨论到了这点,我在一呆之后,道︰“是啊,我也不明
白他说‘有间谍在人的身体之中’是甚么意思?”
那位朋友有点意外︰“你竟然没有深究他的话?”
我苦笑︰“接下来又发生许多事,所以没有深究下去。”
确然,接下来又发生了许多事。
蓝丝捧著猜王大师的首级,她好几次想打开盒子来看,却又鼓不起勇气来。
我在一旁看著这种情形,心想,这是她必须面对的难题,我应该给她适当的鼓励。
所以我道︰“我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她伸出手去,向她要那只象牙盒。蓝丝犹豫了一下,就明白了我
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无法逃避面对猜王大师的人头。因为猜王一死,蓝丝已是她那一派
──天头派的掌门人了,而且,她也要把猜王的人头,连到猜王的尸身上去,若是怕见
人头,如何能成事?
经过我这一暗示,蓝丝深吸了一口气,把盒子打了开来,可是在盒子打开的那一刹
间,她还是不由自主,先闭上了眼睛。
我一生奇遇甚多,但是在这样近距离,面对一个单一的人头,也还是第一次,所以
心中也凛了一凛。而接下来的感觉,更是奇特之至。
盒中衬著天蓝色的衬垫,猜王大师面目如生,半闭著双眼,连口唇都和生前的颜色
相若,彷彿随时会开口和我们打招呼。若说他像是睡著了,那么他一定梦到了自己是在
一个十分舒适的环境之中,因为他的神情,是如此宁谧安详,绝找不出丝毫的痛苦。
这时,蓝丝也睁开了眼,我们两人过了好一会,才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蓝丝喃喃
地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她盖上了盒盖,我问︰“猜王大师的丧礼,我是不是也要参加?”
蓝丝叹了一声︰“不必了,公主刚才说她要来,其实,她也不必来,只有我们才要
参加。”
我当然明白,她口中的“我们”,是各式降头师,降头术的一切活动,都带有极度
的神秘色彩,丧礼自然更不例外。
我轻拍她的头──她虽然在降头术中地位极高,但是在我看来,始终是一个小女孩
,我又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蓝丝也不以为忤,点了点头,她忽然又道︰“我们天头派的秘藏宝库,曾被人偷进
去,盗走了宝物……这件事,对师父的打击,著实不轻。”
我听了,不禁一怔。
蓝丝所说的这件事的经过,我已全部记述在《爆炸》这个故事之中。
我呆了一呆,道︰“不会吧!盗宝者已找到,而且等于已终身成为宝藏的奴隶了!
”
蓝丝叹了一声︰“可是这总是他作为掌门人的一个缺失,只怕这也是他牺牲自己生
命的原因之一──他觉得生无可恋了!”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想否定蓝丝的话,而是感到,人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太多太多
的促成因素,小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生死这样的大事了,别说旁人不会明白所有促成
的因素,只怕猜王大师于地下,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明白!
我又劝道︰“不致于如此严重吧?或许他真是对公主的研究具有信心,这才如此的
!”
蓝丝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我和蓝丝分了手,知道蓝丝此去,便是天头派掌门人的身份,可是她满面悲切,并
无喜容,我也根本想不出话去安慰她,只好吩咐她,事情告一段落,就来和我们相会,
她也答应了。
蓝丝后来,没多久就来和我们相会,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时,由于情形特殊,我确然未对田活的演词之中,我所不了解的话深究下去。这
时那个朋友提起,我自然也答不上来。
我那位朋友,在这个故事中,有一定的地位,也有必要介绍一下,可是我想了好一
会,竟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才好。这位朋友,我甚至无法分类──事实上,我对他可以说
不是十分熟悉,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他第一次就给我以极深刻的印象,是由于他的学问
极好,几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天讨论的是中国古代的数学
上的成就,他随口说来,几部古代的数学研究书籍,何等深奥难明,他几乎可以倒背如
流!
可是他是甚么来历,却也无人知道,大家都称他为博士,那也只是一个泛称而已。
接下来,通过好几次电话,都是讨论各种问题的,他对我的记述,很是在意,一有
疑问,立时提出,而且,每次他来电话,所在的地方,都不相同,天南地北,彷彿居无
定所。
正因为他风解独特,我也很乐意和他交谈,人家自己不说自己的事,我也不去问他
,两人之间,也没有再深一层的交情。
这时,我们在说“尸虫”这种可怕的东西,说了一会,他忽然笑了起来︰“卫君,
你对‘尸虫’,还有甚么印象没有?”
我知道他这样问,必有道理,略想了一想,就道︰“好像在道家的典籍之中提及过
。”
那位朋友“啊哈”一声︰“岂止提及过,而且有名有姓!”
给他那样一说,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在记忆库中,找出了有关“尸虫”的资料
来──那是一看了之后,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记载记载,略有提示,也就容易想得
起来。
记载还不少,以下是我想起来的资料:
“道家说,人身体中,有尸虫三,在腹中,名称叫‘三彭’。”
这“三彭”的称谓,是一个简称,有一部道书,叫《诸真之奥》,其中<黄经>一
章,专论尸虫,这样说︰一者上虫居脑中,二者中虫居明堂,三者下虫居腹胃,曰︰彭
琚,彭质,彭矫也。
这一则记载,虽然简单,但也够骇人听闻的了!它指明了人体的三个部分,分成上
、中、下,都有尸虫“居住”著,且有名的,名姓还很雅,作为人名,也很正常。
这简短的记载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上虫彭琚,潜伏在人的脑部,下虫彭矫,则
在胃部,可是中虫彭质,却古怪之至,它潜伏在“明堂”──明堂就是人的穴道,人身
穴道逾百,难道它也可以化身为许多,在每一个穴道上,都伏上一个?还是它的体形很
是特别,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踫到触及人体内的所有穴道?
穴道是人的身体之中,最奇妙神秘的部分,实用科学中的医学,有精密的解剖术,
可是,再精细的解剖术,也无法在人体内,发现穴道的实质存在,所以,就现代西方医
学的观点来看,穴道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穴道又确然是存在的,刺激穴道,可以治病,这在中国,行之逾千年,中国
人对穴道的研究,专著极多,深奥之至。
穴道不但存在,且是人的身体结构中,奇妙而重要的一部分。
在人体的重要部分,如脑,如穴道,竟然都有怪里怪气的尸虫潜伏著,这就算叫人
想起来不害怕,也真的叫人不舒服之极了。
古籍的记载,还不止此。
有一部《大上三尸中经》也提及︰“上尸名彭琚,在人头中,中尸名彭质,在人腹
中,下尸名彭矫,在人足中。”三尸的姓名一样,在人体的位置,略有不同──若是它
们竟然可以在人的身体内自由行走的话,那更是叫人寝食不安了。
在《玉抠经注》这部道书中,尸虫的名称,略有不同︰“上尸名青姑,中尸名白姑
,下尸名血姑。”──变成了女性化的名字了,如今的女权份子,可能要提抗议。同样
的记载,见诸《西阳杂俎》这部书。
问题是,这三位有名有姓的生物,长驻在人的身体之中,所为何为呢?不见得只是
贪人身体内舒服吧?它们是有目的,而且目的很是可怕。
《西阳杂俎》中的记载,比较含糊,只说︰“上尸伐人眼,中尸伐人五脏,下尸伐
人胃命。”
用到了一个“伐”字,那绝不是甚么好现象了。可以推而广之,说人体的上中下三
部分,若有甚么不妥当,全是这上中下三尸的作怪了。
鼎鼎大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大文豪柳宗元,有一篇文章,叫《骂尸虫文》,其中
提到的事,更是骇人听闻至于极点。
第二部︰找人
柳宗元先生这样骂尸虫,指出尸虫的“小人”行为︰“人皆有尸虫三,处腹中,伺
人隐微失误,日庚申,出谗于帝。”
乖乖不得了!
照柳大文豪所说的,真是值得研究之至。他对这三位尸虫先生的指控,也相当严重
。“伺人隐微失误”,就是说专俟人有甚么行差踏错之处,然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
庚申日,尸虫就到“帝”的面前去进谗言──说坏话。这是典型的出卖行为,尸虫在人
体内潜伏目的,原来是向“帝”说人的坏话!
总目的弄清楚了之后,还有两个细节问题,颇值得研究一番。
其一︰尸虫所留意的“失误”,是指甚么呢?可以是指人的行为失误,也可以是指
人的思想失误,不论是哪一方面,这“失误”与否,又是以甚么为标准呢?那套标准又
是怎样的呢?
其二,“帝”又是甚么?尸虫为甚么要把人的失误,向这个“帝”汇报?这个“帝
”在知道了人有失误之后,会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