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蓝翾的魄力。”
“原来你叫蓝翾?名字不坏。”之谒颇有闲情怡致地品咂了一下她的芳名,抬步向前,
在那面青藤前伫足,纤纤十指拉住那些藤蔓向旁掀开。
蓝翾吸了口气:其下竟别有洞天——这片郁郁丛丛的青藤后,隐着的竟是一道赭色木门
!
“意外么?这是我两年前误打误撞下发现的。此地地处偏僻,青藤蓊郁,若不是有心人
,断是找不到的。”之谒语气里透出一丝自得,“且不瞒你说,本宫曾透过这道门到外面打
过几个来回,若非如此,本宫早让那座冰冷的寒宫给吃了。”
天,戎晅对这位之谒公主防得不够彻底,想来是前期还密切关注,近期里想一个权势尽
失的人也不会再弄出什么花样,便放松了戒备。若是之谒公主通过这道门穿梭谋划,运筹帷
幄……
“我曾一度非常恼火,为何上天恁晚才让我发现‘它’的存在?如果是在幽禁之初,本
公主会以为是天不绝我,让之谒得以卷土重来。但偏偏见到‘它’时,之谒徒剩自嘲,它的
出现,只是上苍开了之谒一个天大的玩笑!”
蓝翾走近前,触摸着这道通往大千世界的生死关,口里问道:“为何呢?是因为公主的
旧部被王上给悉数收灭了么?”
“我被收灭掉的不只是旧部,而是意志。你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么?不是五
马分尸,不是千刀零迟,而是幽禁,尤其对于一个曾经处在权力顶端的人来说,任那看不到
边的寂寞剐分你的坚持,任那苍白无垠的空洞淹没你的报负,死水样的岁月在日复一日中,
将你一点点地磨损,一点点地吞噬,在一开始,你还是怀有期望的,心有不甘的,但当这期
望和不甘被岁月腐蚀殆尽后,你连觅死的勇气也丧失了。活下来的,也只是一具躯壳。”
躯壳,就似那矗风光不再的玉陵宫?
夜深人静人好眠,占地千余顷、巍峨耸立的邶风宫,在远离宫廷繁华中心,一个不为人
知的角落里,风过树杪,黯黑如墨,一点萤火之光,两个孤枕无眠的女人,相识不过了才几
个时辰,却已喁喁私语多时。
“蓝翾赞同公主的说法,寂寞的确可以消磨掉人的意志。但幽禁,绝对称不上最残酷的
刑法,如果公主亲眼睹过五马分尸、千刀零迟的话。”
“如此说来,你见过?你见过五马分尸?你见过千刀零迟?”
想当年,本姑娘的大老板的嗜好之一便是以各式酷刑招待人呢。“公主从未见过么?以
公主当初的权势手段,若说没有亲眼睹过这些酷刑的惨绝,蓝翾不会相信。而我;纵使没有见
过,不可以想象么?让公主选择,是会选让人拿一把刀在你身上一刀刀地割上千刀,还是选
毫发无损地把你关在一个地方终老至死呢?也许以公主的气节宁选前者,但蓝翾不会,遑论
是那样惨绝的死法,就算是一刀毙命,只要有得选择,蓝翾都要活下来。对蓝翾来讲,活着
才有其它可能。至于生命的质量,只能是尽己所能,在所能达到的环境下使自己活得更好而
已。”
之谒杏眸里溢出的冷光,注停在蓝翾在阴影内尤如玉石雕成的面上,良久,道:“看来
我这一赌,是赌对了人。夫人,你可愿和之谒一起走出去?”
“走出去?”
“是,走出去,从这道门走出去。与其让那无边的寂寞岁月吞剥,不如走到外面的世界
,也许,我们还有其它可能。”
“我们?”恕本姑娘记性不好,不记得何时有这般熟了?而……而且,从那张樱桃小嘴
里,吐出来的是那些话么?出去,从这道门里走出去?“公主,你是想邀蓝翾陪公主到外面
一游么?既然公主已通过它走过几个来回了,想必轻车熟路,何必多蓝翾碍手呢?”
之谒忽尔笑了,竟然很美,“我知道你完全明白我说的‘走出去’指的是什么。当然,
如果你在冷宫和离开中选择前者,我也不会奇怪,也许,你对于戎晅的意义是不同的;也许
,他还会来找你共寝;也许,过不了几日,你会重新回到锦衣玉食的懿华宫。若是,之谒会
祝夫人好运。”
“奇怪,蓝翾与公主并无深交,公主凭什么相信我会替公主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又凭
什么断定我有与公主一起出走的可能?”
之谒柳眉一动,面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第一个问题,之谒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天
大的秘密,最坏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幽禁;第二个问题,之谒没有错过夫人第一眼看到这
道门时的眼神,夫人的手,眼下不还停在它上面么?”
厉害,时空版的女强人当真名不虚传。蓝翾没有撤下在门上抚挲的手,道:“公主听错
了蓝翾的第二个问题,我想问的是,纵算我有走出去的欲望,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与公主一
起呢?”
之谒明显一窒,弧犀半咬下唇,半晌无言。
看得蓝翾有几分讶然:这位公主今年芳龄几何,会有这样罕见的小女儿情态?
“我三岁被父王收养进宫,除了祭天、拜祖此类盛大仪式,从未出过宫门,更不会独自
踏出宫门半步。我曾经以为,这座王宫会是我永久的栖息所在;也曾一度认为它会为我掌控
,我将会成为这座邶风宫的主人。纵使功败垂成,禁入冷宫之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逃离它
的可能,直到‘它’的出现。但讽刺的是,自发现‘它’至今,我出去过五次,每一次是满
含了期待走出,但次次都是不足半个时辰便逃命似的跑着回来。外面的世界,对养于斯、长
于斯的之谒来讲,实在是陌生得可怕。站在那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之谒会忘了何处来、何处
去,会认命地以为,之谒注定是属于宫廷,哪怕余下的岁月只能等待枯竭。但是,更具讽刺
的,每一回五日过后,我又开始了不甘。我不甘呐,明明有自由在那里等着,唤着,我却无
力回应。所以,我一直在找,找有胆识与之谒一起走出去的人。总以为那些来自宫外的嫔妃
们,被打入冷宫,总会有人渴望宫外的自由天地。哪成想,不过聊聊数语,那些女人的懦弱
浅陋显露无遗,自然无法再向深处谈下去。
但是,你是不同的,打一眼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不同于旁人。你有一股女人身上罕
见的力量,而这份特质使你不容于这座王宫,但定可以应付外面那个世界。而且,你一定是
不会安于现状的。之谒可以与夫人做个交易,你带我穿过‘它’,认识并适应外面的一切,
而我可以保你衣食无虞。”
一番不在意暴露弱点的推心置腹,一桩不可谓不公平的交易。“据蓝翾所闻,当年公主
事败,全部身家悉已充公。”
“之谒身上尚有几颗珠子,是先皇当年赐予之谒的。曾听当年侍候本宫的太监说过,单
是其中一颗,就足够民间平常人家坐吃一生。”杏眸内温度未变,幽冷的光华里却掺进了一
丝殷切,“如何,懿夫人?”
“夜深了,回去罢。那冷宫再冷,总好过这里。”
之谒闻言并不讶愕,将藤蔓恢复到原状,旋步回向来时路。依然是,一盏孤灯,两个女
人,前后行着,路上无语。
“三日后,之谒来等夫人回话。”遣人宫宫门在即,之谒抛下这一句,径自快步走了。
今夜,莫不是一个诡异的梦?
*****
“夫人还没醒么?”倩儿低语问。
伶儿悄无声息地掩好内室门扉,颌首。
“昨夜,王上又来了么?我睡得死没有听到,你可曾听到了?”倩儿绯红着双颊问。
伶儿的娇靥比她更过,迫不待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倩儿嘟嘟喃喃:“那夫人如何到这时还未醒?该不会是王上把夫人劫走?”
“会么?”伶儿满心希望倩儿揣测成真。
会你个头,这两个小妮子,大清早扰人好眠。蓝翾哗地打开室门,“两位小姐,早上好
。”
“夫人!”两个小俏婢小惊一下,“您起来了?奴婢立马给您打水净脸,泡茶嗽口。”
洗嗽毕了,蓝翾套一件短衫,依照习惯先到院子里练了一趟跆拳道,回来又擦了个冷水
澡,换完衣服后坐到案前,研墨提笔,一蹴而就,“倩儿,一会儿你到邶风学堂,见着伯昊
先生将这封信交给他,记得,眼睛放机灵点,切忌不小心冲撞了哪尊大神。你家夫人我今时
不比往日,最怕保不了你,小心哟。”
倩儿领命而去。
“伶儿,若有一天我不在这宫里了,你当如何呢?”蓝翾问,状似不经心。
伶儿一愣,不晓得夫人的话因何而起,但夫人的话还是听得懂,“自奴婢跟随夫人那刻
始,便发了誓,要伺候夫人一辈子呢。”
伶儿与倩儿不同,倩儿在这宫里呆得久了,人又机灵乖滑,早已经练就了一套宫廷生存
法则。而伶儿是随她进宫来的,若她不在了,伶儿的境遇不想而知。唉,是不是人走到哪里
总要有所挂碍?二十一世纪有睽违多年的父母,先前在淦国为相时挂着下落不明的翎儿,如
今记着共经风雨的苗苗,眼下又添了个善解人意的俏婢,真真是斩不断,理还乱呐。
之谒昨夜的话诱动了她,经过一夜无眠的酝酿,已理得清楚明白:目前的现状无论如何
,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月圆之夜是她回家的契机,她却不甘为了等那一天而坐困愁城
。没有之谒贡献的这条路出现,她亦不放弃自谋他途。所以,浪费了眼前的转机,老天爷会
吐口水给她的罢?不如归去呢。
想来可笑,自己当初怎会将谙知游戏规则幻想成接受?到头来才发现,对戎晅的爱远没
深到可以不计较,她想要的,是一份对等的感情,既然她付出的是唯一,要求回报的便也是
唯一,而目前,已注定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