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因为泪迷了双眼么?眨下蕴积的泪,依然模糊难辨,倏地,抬头望月,是月!
银白的月,涂上了一层赭红的色泽,将天与地由染成昏黄,万物因此不再清晰。此情此
景,果然啊。缘尽于此。“阿晅,再见无期了!”她几乎能感觉到身边一股旋流的涌起,抬
足迈出一步、两步……
“不——”嘶厉的声起处,假山下人影飞起,扑向了那一柱由月泻下的诡光中的纤细人
影。猝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反弹而来,迫使他的身形倒飞而出,待他脚步踉跄下站定
,亭下,已空无一人。
“淼儿!”心碎成零落片片,神陷入地狱重重,“淼儿,淼儿——”
他的水人儿啊,他要他的水人儿啊……“啊——”仰天哀恸嘶吼,喉间咸腥翻涌,压抑
不及,一道艳红的血线喷薄而出……
“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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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一章]
盛夏时节的淦都城,艳阳高炽,炙烤得繁华嚣嚷的云贾大街只余了旗牌招摇,忙里偷闲
的芸芸众生,早躲在阴凉地喝茶嗑牙侃风月去了。
“三爷,听闻咱们宣相也爱喝茶是不是?”相对于街道上尘烟比人烟多的情形,四面开
窗、通风送爽的茶楼里,上坐率有七八分。因为大多都是整条街上的相识,攀谈交流得甚是
热闹快活。茶楼添茶送水的跑堂小二跑过一轮,凑在据闻有门路通晓贵人轶事的三爷附近问
。
三爷道:“宣相是那等风雅名士,自是爱茶的了。”
有谁规定风雅必须与爱茶牵连的?没人追究三爷口中的语病,都只眼巴巴地盼着三爷有
兴致说下去。他们这些位整日或为一口温饱奔走,或为全家营生操持的凡夫俗子,茶余饭后
的消遣不就是达官贵人的趣闻轶事么。
“咱们这位宣相,可真是位传奇人物。十一年前,随王上南巡遭歹人劫持失踪达年余,
脱困后才返回阏都,便碰上良南王意图作乱,他只是修书一封,那良南王竟没了动静,你说
这宣相是不是称得上神人?”三爷啜一口茶水,似是在品咂好茶滋味,住口不语,四平八稳
地端正姿态,对一干听众引耳就听的认真模样很满意,咳一声再续前言,“更令人叹服的,
是他和才氏一党的斗智。那才氏一党依仗几代国戚,向来气焰嚣张。满朝文武也只有宣相有
与其一较长短的胆识,想当年,不就是宣相审判监斩了才国舅。”
“对,那才国舅当年是个街头霸王,抢人女儿,占人妻妾,坏事做尽。满城的巡街御史
见了他都做睁眼瞎子,逃得比老鼠还快。”顶着一个酒槽鼻的酒馆老板磨牙霍霍,想必往时
受了口中所谈之人的不少窝囊气。
“是,是,也就宣相敢整治他,当街一通好打,在家乖乖躺了三月,他老子只得设法将
他弄到军中,原本想着在里面混上几年,也好有个捞官的资本。”又有知情者掺和一嘴。
三爷并不以旁人夺去自己的口舌之欲为忤,待大家说得渴了饮茶当口,接言道:“合该
这才国舅其命该绝,在军中又犯了事,宣相为民除害,斩了那畜牲的脑袋。不过,也因此,
宣相和才氏一党结下了更深的怨怼。那才王后、才国丈又岂是肯善罢干休的?宣相失踪期间
,才氏一党极尽打压宣相在朝中的势力,亏得这宣相防患于未然,少壮派各士均非等闲之辈
,王上又有所偏持,两方竟也难分胜负。你说,这宣相人不在此,却仍然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不是够高段?”
“是,是……”众人附和。
“十年前,王上误食番邦贡品而龙体抱恙,那王后欲借机发难,铲除拥护宣相的少壮派
。好在宣相及时返回,调用京畿卫队护卫了王上安全,并在两年后彻底褫夺了才族近百年的
荣华富贵,那才王后也成了前王后。”贵人的前尘往事啊,波澜壮阔,三爷吃茶如吃酒,熏
然欲醉。
“这十年,王上龙体一直欠安,要不是有宣相在,咱淦国内忧外患,说不得早要战火给
烧个七零八落,咱们哪会有今儿个这安生日子过?”
“是呵,是呵,宣相真乃淦国第一人呐。”
“是呵……”
“是……”
*****
“相爷,冰取过来了,可是要放在这边的么?”黄帽小厮顶着满头满脑的汗珠子,双手
端捧着的木盆里,是才从冰库里凿下的冰砖。好一个冷热两重天。
一袭白衣,一柄折扇的主子回以一记扇柄:“闷小子,相爷我教你取冰是放着好看的?
没看见酸梅汤在那边守了多时,还不给相爷我冰上!”
小厮一边揉着并不痛只觉痒的脑门,一边乖乖照主子吩咐行事。
“嘻~~”亭中坐着的另一位绿衣簪花的美妇好乐,“相公,何时,也见了你怕热?”
“正是眼下。”白衣纤尘不染,肤白如雪,眸透优雅的“相公”喝过下人递过的解暑物
,摇头大赞,“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美妇笑颜愈艳,道:“教外人看到名满天下的宣相喝一口酸梅汤也会满足成这副模样,
该是如何地难以置信和伤心失望呢?”
“唉~~真是烦恼呢,十年如一日地受人爱戴拥护,你一介凡人想必无法体会这种高处不
胜寒的悲哀吧?”
“是呀,是呀,”美妇抚掌,“不过,能伴在一个恁地杰出的相公身边,为妻的也与有
荣焉的不是?”
精致五官忽地揪成一团,痛心疾首,“夫人,你当真要要了为夫的命么?明明你已经红
杏出墙不要我这个苦命相公了,还敢提你我的夫妻之名?”
“哈!”美妇捧场地拍手,“哪又是谁敢背着为妻率先有了别人?你不仁,我便不义,
难不成我还真要为你傻呆呆地守活寡不成?”
“有志气,有魄力,我喜欢,不过……”清丽美眸透出那么一丝不怀好意,“我记得,
当初有人可是对当今的大人物心存仰慕的喔。为何到最后,移情别恋了呢?”
“宣隐澜!”美妇拍案而起,一张粉脸摆明是恼羞成怒,“你再敢提本夫人那一桩丢人
现眼的荒唐事,本夫人定不饶你!”
“呀呀呀,苗苗娘子,小生怕怕,怕怕哟。还望娘子饶了小生则个……”
“相爷!”相府管事快步颠来,在亭外立下。
“说。”整冠理袍,好一派华贵优雅。
“才大人,不,才国丈在相府门外,嚷着要见相爷。”
“不见。”轻摆折扇,状似悠闲,丽滟水眸却倏地凝水成冰。
“可是……”
“相爷说不见,是给管事你质疑的么?那姓才的老匹夫再敢上门,给我乱棍打出去!”
苗苗粉脸恨意陡起,厉声道。
“是!”管事不敢再有迟疑,迅速在主子们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苗苗素手成拳,恨恨道:“那姓才的老匹夫不能杀的么?”
“杀了他,岂不便宜了他?”世间最能折磨一个的刑法,不是令他死,记得,当初曾有
一个女人有过类似的言谈,当时的她,尚不以为然。
“你进宫探望王上时可能看见才矜?”
“那才矜看见本相,只是恨愈恨,怨愈怨,本相乃厚道仁义之人,岂会做那伤人的勾当
?”
“如果当初……”苗苗想起自己与王后当年的巾帕之谊,不免三分惆怅。
“你呀你,既恨才如廉入骨,又怜王后凄楚,如果当初不废了后位,又如何能扳倒才家
?而当初,一心置我死地的人,除了才如廉,那才矜也难脱得干净。她只不过不再是王后而
已,比起姝儿,至少她还活着。”
姝儿……苗苗忆起了那个曾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可怜人儿,泫然欲泣。
姝儿,是她们永远的痛。一条如花似玉的生命啊,前一日晚上尚在灯下满怀着将为人妇
的欣悦绣缝嫁衣,翌日,以一个女人最无尊严的方式死去。令曾经朝夕相处的她们伤心欲绝
,亦恨意如海,所以,曾枝大叶阔根深的才家,近百年的显赫家世,成了淦国的一页历史。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说之前于这话的理解尚存在于字面上,那么姝儿事件之后,她明白
了,宣隐澜建立的传奇,原来也是由恁多人的生命祭奠而成。自那时,原就无意深恋官场的
宣相,去意笃定,多年来,亦在积极筹措中。
“相爷,信到了!”相府管事去而复返,这一回,手里举着一偌大信札,小跑着来。
苗苗颇无淑女气质地撇撇小嘴,“宣相每月一次的‘蝶双飞’?”
“有意见?”宣隐澜摆袍踱出,掠过管事,拿着那巨信,走人。
“才怪。”苗苗抚抚云鬓,弄弄袖襟,心下,又不自禁地对那个男人致上十二万分地同
情。任谁爱上她,都是会苦恼万分的吧?而那个男人的苦恼,可以车载斗量的吧?十年,十
年啊,贴着一对蝶儿的信札从未间断,而这个女人,却不见有过斗点松动。要说当年那个男
人曾经有过混帐时刻,相信现下宣相的作为也足以折磨得一个男人心灰意冷了罢?
如今,给了宣隐澜顶级尊荣的男人每日最多只能保持四至五个时辰的清醒,曾使她滞留
异地一年未归的男人远在千里翘首以待,而她,似乎哪边都不准备靠拢,一个人走得强定安
稳,如此强势,也只有足够强大的男人才敢受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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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
宣隐澜哼着睽违原版已久的歌谣,拆了信,料想中隽劲遒逸的字体跃睑而入:“淼儿吾
爱:近日可好?……”
果然,如往常无二,不谈风花雪月,不谈离情别绪;更不谈两国纠葛,十几页的厚度,全
然是日常琐细,那男人,有意向唐僧看齐吗?
翎儿信中曾提,那男人,在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