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见状立即磕下头去:“谨尊皇后懿旨。”方起来,转身又向僖嫔磕了个头:“请僖主子千万宽宽心。皇后娘娘的意思,奴婢一定转告姑娘。待姑娘身上大好了,定然亲自来向僖主子请罪。”
皇后闻言点点头,见僖嫔一脸恼恨,越发的和颜悦色,缓缓伸出手来,越过榻旁的高几在僖嫔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又道:“说起来都怪我身子不争气,把宫里这么大一摊事情都推给了你。你这一向的琐碎辛苦,我自然是知道,宫里上上下下又有谁不是瞧在眼里呢?就连皇上,他这一次虽然不来,可心里也是十分明白的。”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切中僖嫔心事,偏生又说得滴水不漏。僖嫔一时间笑也不是,怒更不是,窘得她恨不能将满口银牙咬碎。她脸上牢牢怔住,心中却起了疑——宫里私底下都道皇后慧心拙口,却几时变得这样能言善辩的?不觉又再抬头,只这一错眼的功夫,皇后却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抚着额头喘了口气,虚虚的道:“坐了这半日,实在是熬不住了。我上后面躺一躺,余下的事,妹妹也别回我了,自己瞧着拿主意吧。”说着就要起身。旁边的紫珠见状连忙来搀,就连地上的初月也爬起来帮手。僖嫔也只得站起来虚搀一把。皇后却向她摆一摆手,把着紫珠的手臂出了房门。僖嫔瞧那墨绿色的细竹帘一阵轻晃,心中不由一酸,狠狠坐回椅上。
晚间的宴席就摆在坤元宫的双瑞堂。虽说只是家宴,可皇家毕竟不是民家。两个花梨木宴桌上,一色的玉白盏盘盛着芝麻紫鲍、桂花荷包翅、煎三色鲜、烙润鸠子、糟笋炒鹌鹑、烤金银肝、清蒸鱼肚子、百宜羹、酿拌鸭掌、蜜汁火腿等数十种菜肴,真是琳琅满目,目不暇给。每一个席座前面又单独预备了应节的汤饼、凉糕、米露;一旁的高几上摆了硕大几个嵌金丝玻璃樽,里面装着鲜亮剔透的樱桃酒,红澄澄的颜色,连美人们酡红的香腮,此时也都给比下去了。
方交过酉正,皇后、僖嫔自不必说,宜贵人、瑾贵人跟先帝的几个太妃太嫔均已到了坤宁宫。众人各自见了礼入席而坐,济济一堂。一时间,珠翠叮咚,钗裙熠熠,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更是耀然生辉。宫里有头脸的数十位管事大太监、掌事宫女也都来请安行礼,这伏月节的皇家夜宴,仍旧是高张的一团帜热气息。但不知为什么缘故,大家心里有个地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时值盛夏,皇后跟太妃、太嫔们耐不住热,略坐了坐便各自下席而去。诺大的一座厅堂内,只剩了宜贵人、瑾贵人位份低微不敢先走,陪着僖嫔吃酒聊天。
当下议论了时气好坏,又说了簪环首饰、衣服袍料的闲话,正在意兴阑珊,不知谁的一句:“怎么没见颐华宫的那位?”惹得僖嫔脸上勃然变了颜色,张开嘴来却又好一阵欲言又止。
众人正纳罕,却听宜贵人哧的一声笑起来,眼色往颐华宫方向只一飞,笑道:“她呀?好意思来么?先前进宫那会子,仗着皇上的新鲜劲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宫里的人,除了太后跟皇后两位,她拿眼皮子夹过谁呀?可如今呢,少说也有小一个月了吧,皇上连她颐华宫的门槛也没迈过,更别提恩旨的事了。一个没有位份的女人,她若是真来了,僖嫔姐姐,您倒是把她安排在哪一桌呢?”僖嫔闻言到底没忍住:“这就叫现世报。”说着解气的一笑,端起手边樱桃酒一饮而尽。
瑾贵人见状却沉吟一刻,“嘶”的吸一口气:“别是躲起来跟皇上悄悄的过吧?”说得在场几个人无不诧异的看向她。她便笑了笑又道:“我也就是瞎猜猜。”僖嫔却警觉的一回脸,攒了眉头低声道:“怪不得先前她宫里的人来告假,连皇后娘娘都替她打掩护,原来还藏着这么一个后招。”瑾贵人却又摇摇头:“这个倒也未必。皇后姐姐一向面慈心善,见她这么可怜,帮着说两句好话也是难免的。”
这瑾贵人乃是月初新晋的位份,因这两日圣眷正浓,阖宫里无不上赶着奉承。僖嫔对她很有些妒意,当下横起一双妙目溜她一眼,冷笑着道:“瑾贵人好巧的一张嘴。就这么会儿功夫,好话歹话,轮着番都被你说遍了。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只怕人前背后,没少说咱们姐妹的不是吧。”瑾贵人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僖嫔姐姐教训的是,我就是这个毛病,遇事从来没有主见,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往后在宫里,还得要僖嫔姐姐多教导着些,帮着拿拿主意才好。”僖嫔这才翻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这个话,听着方像个明白人说的。”稍顿一顿,鼻腔里轻轻喷出一口气,慢悠悠的又道:“不过,说这个话容易,有这个心那才是真的难得。”
宜贵人见这阵仗,生怕两人越说越僵闹出事来,连忙出来打圆场:“嗨,要我说,咱们这几个姐妹里面,哪一个不是真心真意的实诚人?大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原本是和和气气的。可咱们吃亏也正是吃亏在这上面。若论起争宠卖乖狐惑人的本事来,咱们几个就算加一块也比不了那一位。”说着她将嘴一努。僖嫔见了也不由点一点头:“幸好咱们皇上圣明,早早的认清了她的真面目,要不然,咱们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僖嫔话音方落,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低低的人声由远而近,顺着檐廊一拐,又向二门走去。双瑞堂原是坤元宫二进院里的一个穿堂,视线甚为开阔。此时听到声响,几个人不约而同扬起脸来看,只见隔门外影影绰绰几个暗影越走越远,也不知有什么事。正要低头,又是几个人急匆匆往外走去。僖嫔眉间一蹙,转头向着廊下道:“翠蕊。”
好半天方进来个艾绿色衣裳的宫女,恭声回道:“奴婢在。”僖嫔早拉长了脸,把手肘支在宴桌上缓缓问她:“什么事耽搁这么半天?外面怎么了?”翠蕊咬了咬唇,走近一步轻声道:“回主子,方才寿安宫打发人来,说,好像是,太后不好了。”
几个人不由唬了一跳,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还是瑾贵人忽然想起来问:“皇后娘娘怎么说?”翠蕊还未答话,门边一声咳嗽,坤元宫内侍总管方保荣应声进来,见了她们干净利索的行了个礼,一面道:“方保荣给僖嫔娘娘、宜贵人、瑾贵人请安。”未及寒暄,僖嫔开门见山就问:“方公公,太后的事是真的么?”方保荣恭谨的道:“回娘娘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只是稍有贵恙。其他的事奴才并不十分清楚,不敢胡言乱语犯了规矩。”
他越是这么谨慎,几个人心中越是明白过来。僖嫔便又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方保荣回道:“是。娘娘有几句话打发奴才过来说给僖嫔娘娘和两位贵人听。”几个人连忙起来站好。方保荣这才直身道:“传皇后娘娘的谕,请僖嫔娘娘、宜贵人、瑾贵人即刻回宫歇息。”几个人恭声应是,各自回宫不提。
五十八章 锦榻有悲音【已修改】
方保荣将三人送出宫门,返身仍往暖阁里去。只进得外面的次间,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早向他行礼:“总管。”一面又道:“娘娘正在整装。”他听着稍间里果然有窸窸窣窣衣褶之声,稍一思索不由蹙了眉头。小太监不明所以,连忙拱起手道:“总管。”他这才反应过来,缓了缓脸色略一扬下颌,那人方松一口气无声自去了。
少时只听门框边“嗑”的一声轻响,正是递给外面的暗号。方保荣捵一捵衣角,微垂了头肃立站好。只见帘子一闪,数名宫女捧了大银盘从稍间里出来。又过了一刻,方见皇后一身暗绿色衫裙步进阁中。他立刻迎上去叫了一声:“娘娘。”
皇后一脸忧色,看见他开门见山就问:“皇上怎么说?”方保荣道:“回娘娘话,他们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歇下了,乾德宫的人不敢打扰,就没有回明皇上。”皇后闻言一愣,满面忧虑之中难得的添了些气恼,再开口不由沉了声调:“糊涂!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你亲自去,就说是我的话,让他们赶快进去请旨。”方保荣答应着正要退下,皇后却又叫住他:“慢着。今晚乾德宫当值的是谁?”他道:“回娘娘,是周勇贵周总管。”皇后低头想了想,终究叹一口气,缓缓的道:“算了,这就起驾吧,去寿安宫。”
此时已近亥正,皇城里夜色沉沉寂无人声,远远一队鸾仪顺着西长街疾步前行。为首的数十盏行灯将路面照得通亮如昼。两旁的宫墙映着变幻的人影,脚步憧憧,犹如巨人。小太监远远看见,忙面对墙壁站好,待銮驾去得远了,方一路不停跑进乾德宫。
值房里,周勇贵早等得心焦,听了那人的话,不敢稍待,立时去见皇帝。
天气闷热,皇帝身上虽只穿着浸花罗的中衣,仍旧出了一身的汗。小太监递上盛着绢子的托盘。皇帝抓起来拭了拭额头跟下颌,随手就撂在盘中,一面问:“怎么样了?”周勇贵道:“回皇上,方才太医施了针,太后已经醒过来了。”皇帝这才唔了一声,闭上眼睛缓缓躺下。周勇贵余光所见,心中暗暗发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向旁边的小太监递去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却行退出房间,皇帝闭着的眼睛果然慢慢睁开来,又问:“还有什么?”周勇贵忙上前来低声道:“皇上,太医的意思,恐怕就在这一两天,说不定,就是今晚。”皇帝闻言猛然转过头来,眼中的焦灼几乎将周勇贵点燃。只不过片刻功夫却又侧开脸去,冷冷瞧着床顶不发一言。周勇贵思绪良久,到底牵着袍脚跪下去,沉声道:“皇上,奴才万死,讲一句不当讲的话。”皇帝却虚一抬手止住了他:“既是不当讲的话,那就还是不要讲的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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