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严柏涛张嘴欲言,却被穆容成摆手拦下:“昨天蓝子轩送来消息,他与汪涵已经就边境界线的事情与北辽使节开始商谈。暂且看他们能有何进展,朕再做定夺。你起来吧。”说完,穆容成走到桌案旁边,拿起茶盏的盖子,轻拨着上面的茶叶沫。
严柏涛站起身,用袖子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中暗想,看来皇上是铁了心要往北用兵了,以后自己可得机灵些,切不能在这事儿上驳了皇上的心意。琢磨了一下,他又对穆容成道:“皇上,臣前几日收到消息,说辽主朗星翰正在孤背山脉围猎,且一直有姬妾美人陪伴在侧,乐不思蜀,似乎并无任何与我朝为敌的迹象,臣怀疑……”
“哗啦!”突然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着实把严柏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靛蓝描金的茶盏在龙案旁的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而何鸿正跪在穆容成身旁,手忙脚乱地用白色丝绢擦洒在他身上的茶水,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您没事儿吧?”
严柏涛心中有些奇怪,何鸿做事一向持重沉稳,怎么会把皇上的茶盏打碎了?不过,还没等他多想,穆容成已经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些隐忍的烦躁:“今日此事就议到这里,伯卿,你先回去。”
“是,臣告退。”严伯涛虽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也只能作罢。他心里十分忐忑不安,反复地回想自己刚才是否说了什么不妥帖的言语,所以在恭身行礼,缓步退出尚书房时。他又扫了一眼穆容成。只见到皇上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冷了三分,就连他面容上所有的线条,都显露出些不自然僵硬。
严柏涛走后,穆容成推开何鸿:“行了,一点茶水而已。”
何鸿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皇上,奴才还是伺候您换身衣服吧?”
严柏涛或许没能看到刚刚的情景,可他何鸿就站在圣上旁边,时刻留心着主子的一举一动,自然把所有的细节都看了个满眼。刚才严柏涛说到“有姬妾美人陪伴在侧,乐不思蜀”时,皇上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竟然把茶盏都打翻在了地上。幸好他反应够快,立刻跪下把这意外的事故揽了过来。
穆容成站在龙案旁没有动,他微合双目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缓和什么情绪。不过这时间很短,片刻后他便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如初,甚至更加明亮。有一瞬间,何鸿几乎觉得,他在主子眼中看到了燃烧着的火焰,可等他再看第二眼时,那其中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魏老将军什么时候觐见?”穆容成坐回龙椅,一边翻着桌上的奏折一边问。
何鸿见这情形,就知道主子根本没把他刚才问的话听进去,可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回答主子的问题:“魏老将军今天亲自去校场验兵,所以皇上今儿早上下的旨意,赐他戌时入宫共进晚膳。”
“你不说朕还真忘了,差点儿就宣他现在入宫。”穆容成皱了皱眉,“这样也好,户部的这些折子,朕正好可以在今天仔细的过一遍。”
何鸿见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可主子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提醒:“皇上,已经是午时三刻了,您该用午膳了,顺便再换身龙袍,休息一会儿,您看如何?”
“只是衣服的下摆沾了点茶水,没什么大碍。而且朕早上吃得很好,现在没什么胃口,干脆等到晚上和魏贤那老家伙一起用就是了。”穆容成两句话就打发了何鸿。
他没抬头,当然看不见现在何鸿愁眉苦脸的样子。皇上最近吃得少,国事又越来越忙,眼看着清减了那么多,他心里真是着急。可他知道主子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只能让自己站在旁边伺候的勤些了。
当穆容成再次习惯性地伸手拿旁边的茶盏时,何鸿赶紧把偷偷换过的八宝参茶递上。看着皇上不自觉深锁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瘦得棱角分明的颊骨,他在心里叹息,只盼望有一天蓝娘娘能回来,但愿,但愿啊……
*************************************
不久前,在冻马河的中间地带,面对面地搭起了几座大帐。而周围驻扎着人数相当的北辽军队和天启军队,颇有些对擂的味道。冻马河附近,以及幽州城内的百姓们,都在好奇与不安中,观望着突然冒出了来的帐篷和军队。与此同时,幽州的大街小巷、酒馆茶楼,飞速流窜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北辽和天启要开战了;有人说,北辽和天启是要和谈;有的非常乐观,认为两国是在商讨新一年的通商交流;有的人特别悲观,觉得两国目前这种似友似敌的模糊关系马上就要终结于战火……
“你们担心个屁!其实啊,那不过是北辽和咱们天启在商量着结亲家哪!”说话的人,又矮又胖,一张圆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麻子。此刻正是幽州最热闹的酒楼“福聚来”,中午最热闹的时候。大堂里挤满了南来北往落脚吃饭的行商过客,当地的熟客也是络绎不绝。
“我说王麻子,你不知道就别在那里瞎嚷嚷。这里谁不明白你张大嘴里整天说的都是没边儿的事情!”一个卷起裤腿的脚夫,捧着一大海碗阳春面,挥着手里的筷子,一脸鄙视的对王麻子喊。“嘿,刘二,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小舅子的二姨妈的干爹的外孙女的亲家表嫂的内弟,现在就在咱天启巡查使大人帐里的厨房帮厨,那里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王麻子最受不了被人质疑,立刻挑起脚了回嘴。
听了他的这话,众人心里自然明白他是闲着没事儿耍嘴皮子,可也有好事看热闹的,跟着他的话附和:“好啊,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就说说北辽到底要和咱们怎么个结这个亲家啊?”
王二麻子一时语塞,他本来因为多喝了两杯,就犯了吹牛的老毛病,现在被人仔细追究起来,词儿就编不上了。不过他也还算机灵,“这个、这个”地结巴了两声,总算想出了搪塞之词:“反正不是咱们的皇帝娶北辽的娘们,就是北辽的皇帝娶咱们的女人,接亲家吗,还不都是一回事!”
听了他的狡辩之词,周围的人都哄笑一声,便不再理睬这个王麻子了。
如果汪涵能知道,当他坐在大帐中提心吊胆、冷汗直冒的时刻,有人在酒楼里这么调侃北辽与天启的边界会谈,不知他是会气愤还是会无奈。不过知不知道其实也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小事对于解决他眼前的麻烦没有任何帮助。
他现在所在的大帐建在北辽和天启的营地的正中间,专门用来作为和北辽派出的使者巫昂霄面谈的场所。巫昂霄是北辽巫亲王的养子,他是典型的北辽人,身材高大魁梧,眉目粗狂,器宇轩昂。刚接触时,汪涵就他的外表看,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却没想到此人精通天启的历史文化、经史典籍,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他人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沉稳练达,几次碰面,话说得谦和有理,有软有硬,却又滴水不漏。汪涵不禁尽收刚开始的轻视之心,开始担忧起来。
不过蓝子轩大人看来却并不着急,每次和他见面,都是天南海北的喝茶聊天,没有半点儿进入正题的意思。那巫昂霄倒也沉得住气,与蓝子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甚是开心的样子。连着七八日,皆是如此,直到今天……
“蓝大人似乎并不赞成在下的说法?”一张足可坐下十人的大圆桌前,巫昂霄与蓝子轩面对面坐着,而汪涵就坐在蓝子轩的左手。桌子上摊开放着好多纸张,最显眼的是几张北辽与天启的边界地图,各种版式的都有,有些已经泛着暗黄,边角破损,显然是年代久远之故。
蓝子轩笑得十分柔和,嘴里的话却含着钉子:“巫将军说的太客气了。蓝某何止是不赞同,根本就是不同意。你提出的这些论据在蓝某看来,根本就够不成重划边界的理由。”
巫昂霄也不恼,他抬眼平静地看着蓝子轩:“在下原闻其详。”
“首先,你拿出的这份国书,在天启的历代皇家文献中都没有过记载。这上面的金印的样子,蓝某也从未见过,天启断然不能承认这种来历不明,冒我天启皇家的身份写出的东西。所以不能以此来证明天启曾许诺过北辽任何东西。”蓝子轩的语气很平和,可汪涵却看到他用手不屑地轻推了一下放在他眼前的那张,所谓的“天启国书”。他小心的瞥了一眼巫昂霄,后者面上平静无波,似乎正在认真听蓝子轩说话。汪涵悄悄地松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想提醒蓝大人稍微注意一下小节,却又没办法插嘴。
“其二,正如巫将军所说,现在我们两国的疆界是定于当年的那场‘中原之战’。但是,不管当时的情况,是否是如你所说…。哦,不,应该说是,如贵国史书上记载的那样,由于‘信守承诺而北退百里’,这毕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两国争战的细节,天启与北辽的的记载都不相同,我天启的一部野史中甚至提到,当年的北辽之主不过是我天启的一员部将,被派往北方驻扎,结果却叛逃自立。巫将军如果以这些传说故事当作证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宣称,北辽的国境本来该是天启的地方?”蓝子轩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嘲讽的笑意,而巫昂霄仍然不动声色,只是平淡的说:“不错的结论。我听地很仔细,请继续。”
蓝子轩不慌不忙地接着娓娓道来:“好。这第三点:虽然天启与北辽一直都没有对彼此的国境线做过具体的规定和划分,但长久以来,两国百姓都知道冻马河是两国之间的天然分界线,也习惯了以次来划分北辽和天启。我们两国在冻马河两边也都相应的派驻了自己的官府和军队。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百姓在冻马河两边安居乐业、通商往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真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