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泽的口音是美式的,为了好玩,楚香逼着他说伦敦腔。
关泽只好听广播找感觉,对着报纸,一本正经念短讯。楚香还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怪怪的,其实我的上海腔比伦敦腔好,你要听上海腔吗?”
楚香非常好奇,问他:“关泽,不是说,你祖父是《每日镜报》的记者吗?《每日镜报》是英国的报纸呀,为什么你在美国长大?”
“小姐,你别弄错,我在上海长大。”
“上海之前啦!”
“我祖父是哪个报纸的,其实我爸妈都不清楚,《每日镜报》只是我妈的一面之词。那时候我爸年纪很小;‘神迹’也还没有官网,有些档案查不到了。只知道他是个记者。”
“哎,我想不通,为什么你爸爸会搬来上海呢?”楚香说。
“你想啊,遥远的东方,人生地不熟的,你爸爸一个外国人,就算上海有亲戚吧,肯定从前也没见过,也犯不着回来啊。”
关泽微微一笑:“我爸也是‘神迹’会员,也有预知力。”
“什么?”
关泽说:“他去世的时候,我才12岁。不过,后来我猜到,可能他已经感觉到,我在中国会生活得挺好,并且我们一家活不过40岁的命运可以发生转机吧。”
“关泽……”
“嗯?”
楚香看着他,有点吞吞吐吐。“关泽,以后你的小孩,会遗传预知力吗?”
关泽登时沉默了。半晌,把手按在她的脑袋上,低声说:“会。”
“肯定会吗?我听说,这就像隐性基因,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遗传的,比如你在上海的爷爷,就不是‘神迹’的会员——最多算是携带者!”
“你别侥幸,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关泽毫不留情,不安慰她,只淡淡说,“我感觉起码第一个孩子,会是‘神迹’的成员。”
楚香不吭声。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个话题有点沉重。然而某些事就是这样,客观存在,无从避免。过了会儿,楚香笑笑,说:“算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反正现在也没办法。”
关泽点点头。“哦,对了,楚香。”关泽走去沙发旁边,捡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卡片,“我今天收到了这个。”
楚香接过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竟然是她在束河时,给关泽寄的明信片!那明信片已经又脏又旧,四个角全卷了起来,还染上了一些黑黑黄黄的污渍。一查邮戳,真是好几个月前的。
“不会吧!今天才收到?中国邮政这么不负责啊!”楚香叫起来。
“你的地址写得不详细。邮编也填错城区了。”关泽拿过明信片研究,说,“今天秘书交给我的时候,脸上表情怪怪的。”
“怎么怪了?”楚香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已经忘掉自己写了什么,凑过去一看,只见那明信片上写:关泽,时间过得真快,你好吗?我一直很想你……
楚香冷不丁汗毛倒竖,腾一下脸红了。刷地抢过明信片,不让他再看。“不要看,肉麻死了,怎么这么肉麻啊……”
关泽瞅着她直乐:“估计公司里好多人都传阅过了,你现在还怕什么啊。哦,后面还有个很大的署名——楚香。”
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楚香赶紧把这张倒霉的明信片藏起来。赶紧岔开话题,说别的:“关泽,上次那门课,秘书参谋职能概论,成绩电话可以查了,我考了85分,厉害吧?”
“厉害。”关泽笑着看她。
“喂,你干吗这样笑!”楚香用沙发上的抱枕砸他,恨不得挖个洞把他埋起来。
关泽揪过抱枕,把她拉到沙发里,一起坐。
“今天去和菩大厦办事。”关泽笑说,“在餐厅,遇到酒吧那个Micllael了,他跟我打招呼,聊了几句,一个劲儿夸你呢。”
“夸我什么?”
“说你漂亮、文气、单纯、有味道……”
楚香汗毛又竖起来了,鄙视说:“你相信他?嘁,真虚伪。”
“说得挺好的,这怎么是虚伪呢?”关泽笑眯眯的。
“怎么不是虚伪啊。”楚香说,“前次我去他那面试,他正眼也不瞧我。现在倒说我这里好那里好。所以,戒指啦项链啦都不算什么,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装饰品?”关泽一愣。
“是啊,关先生,你就是那一百多斤重的大钻石!”
“……你是褒义的吗?”
“当然是褒义的。”楚香美滋滋地说。
“今天Michael跟我打招呼,我已经把他的工作单位忘掉了,连他叫什么都差点想不起来。上次他给我的名片,你收着吗?”
“没收着。”
“大概我弄丢了。”
楚香忽然想起来,问道:“关泽,他给你名片的时候,你好像没跟他交换。这样不是不礼貌的吗?”
“是吗?”关泽说,“我不用名片。”
“别骗人了,你明明有名片,还给过我一张呢。白色的。上面只有名字和电话。”
被她一提,关泽忽然想起那件事,不禁偷偷地笑。半天,笑说:“那张其实不是我的名片,我打印了一张,专门给你的。”
原来居然是勾搭人的手段,楚香不禁怔住了。关泽笑问:“你还留着吗?”
楚香哼一声,拿腔作势,故意说给他听:“本来留着的,那次,你不是跟我说再见吗,我就把它给撕了。”
“……”
关泽假装没听到。
这样度过三周。楚香接到陈小安的电话,邀她喝咖啡。
地点定在和平新村附近,一家小小的”明天咖啡馆”。咖啡馆装饰得挺雅致,有一道蓝色扎染布的门帘。楚香走进去的时候,看见陈小安坐在藤艺秋千椅子里,正无聊地看杂志。
小安穿着很女人味的上衣,胸前打着褶子,裙子长长的,直到脚踝。万年不变的马尾辫,此刻竟松开了,披在肩上,已经烫成大卷发。楚香惊讶地盯了她五秒钟,才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香香——”小安笑容满面地招招手。
“你不会吧,受什么刺激了啊?”楚香上上下下地打量。
陈小安同学倏然伸出左手,五指并拢,递在楚香眼皮底下。只见无名指套着一只闪闪发光的戒指,显然是铂金的,镶一粒钻石。
楚香乍见之下,不禁一愣。随即激动地失声尖叫:“哇,戴梦得ring——”
“哈哈,好看吧?蒂梵尼的哦。”
“小安你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那当然喽,挑了好久呢,终于名牌了一回。蒂梵尼的设计真好看。”小安喜滋滋地收起左手。
“宋敬学什么时候跟你求婚的呀?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快说说,红本子领来了吗?在哪里办酒?什么时候生孩子?宝宝名字取好了吗?”
“……”
陈小安有点黑线地看着她。
“说说嘛。”楚香超级亢奋,好像被求婚的是自己。
“明天去民政局领本子。下周去江边拍婚纱照,已经跟摄影师预约号了。”小安笑说,“我们还在装修房子。等房子搞定,再办婚宴。酒店我还没去考察呢。宋敬学说他不想再酒店办,他想搞一个游艇婚礼。”
“噗——你家Kiwi蛮浪漫的嘛。”
小安摇头晃脑:“可是游艇太贵了,而且麻烦。我觉得还是在酒店好。”
楚香赶紧劝:“结婚别省钱啊。”
陈小安马上识破她的诡计:“香香你得了吧,真是的,你自己好奇,自己去找游艇办婚礼——你跟关泽什么时候结婚?”
“等我考完试,拿到文凭。反正你先结,将来我就有范本了。”
“你拿我当试验品啊……”
“嘿嘿”
楚香迫不及待地问:“你选好婚纱了吗?”
“没呢,还在挑,看中影楼一套法国设计师的婚纱,买的话好几万呢,我打算租下来。”
“小安你什么时候再去试穿啊,一定叫上我啊!”
“好啦好啦。”
她们一人点了一杯拿铁咖啡,一人叫了一盘榛子蛋糕,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小安同学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晃着人眼,熠熠生辉。
过了会儿,小安说:“香香,结婚以后,我不开服装店了。”
“什么?”楚香有点意外,“你准备做全职太太吗?”
小安连忙摇头,笑着说:“我老公基本上就是全职宅人,我还全职啊,那不是相看两相厌么。我想去楚襄——就是你说的那个神棍——店里帮忙。”
楚香险些喷咖啡。
“你去神棍店里做事?!”
“他的书店正好缺一个店员,我去的话,收银也归我。他很希望我去。”小安点头。
“决定了?”
“已经决定了。”小安微笑,吃了口蛋糕,说,“这几天,我把我的店整理一下,衣服全打折卖掉,店铺退给房东,正好今年的租期也快到了。——香香,跟你商量个事,那边新房装修好之前,在你家先住段日子,我住的地方也快到期了,房东不让续租半年,非要我交一整年的钱。”
楚香忙说:“你住嘛,反正和平新村那边也没人。”
小安笑道:”一直觉得不稳定,没有安全感。整天忙着赚钱吃饭。现在终于要结婚,总算感觉快安定下来了。”
楚香忽然觉得,这句话挺伤感的。抬头看去,小安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楚香站起来走到桌对面,拥抱她。
“会越来越好的。”楚香说。
“嗯。会越来越好的。”小安也说。
不久,陈小安把服装店里所有的存货打折发卖,关掉店铺,搬去了和平新村。秋去冬来,弹指之间,又是一个春天。
四月份时,楚香参加自考英语考试。
考试出乎意料地顺利,居然拿到了81分,甚至达到获取学位的标准。
楚香大受鼓舞,一鼓作气,下半年就通过了秘书学自考的所有科目。在关泽的帮助下,最后的论文答辩,拿到了不大多见的“优秀”成绩。
楚香获得了一张学士学位证书。
颁发学位的大学,邀请楚香去拍学士照。关泽特地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