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兰哎哟了一声,对素素道:“你瞧瞧,这咖啡店快要和老中餐馆子一样了。”
倒说得那侍者老大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是,是我多嘴。”
素素心里不忍见人难堪,忙说:“你说的冰激淋和蛋糕我们都要,你去吧。”回过头来,只听牧兰问:“三公子不在家?”
素素脸上微微现出怅然,说:“他一直很忙。”牧兰轻笑一声,说道:“他是做大事的人,忙些也是常情。”
正巧蛋糕与冰激淋都送上来了,牧兰说:“这里的蛋糕是越做越不像样了,连卖相都差了。”素素尝了一口冰激淋,说:“上次来的时候要了这个,难为他们还记得。”牧兰说:“旁人记不住倒也罢了,若是连三少奶爱吃什么都记不住,他们只怕离关张不远了。”
素素只得笑一笑,说:“人家还不是记得你喜欢的蛋糕。”牧兰说:“老主顾老情面罢了。”正说话间,素素一抬头见到门口进来的人,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牧兰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到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原来正是许长宁。他却不是独自一人,身边却还有一位女伴,素素认得正是霍家五小姐,她心里这一急,却毫无法子可想,本来天气热,越发觉得那电扇的风吹在身上,粘着衣服。只是又着急又难过,只见牧兰却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素无急智,心里越发乱了。那许长宁也看到了她们二人,步子不由慢下来,偏偏那霍珊云也瞧见了,笑盈盈的走过来和素素说话:“三少奶奶,今天倒是巧。”素素只得点一点头,微笑问:“霍小姐也来喝咖啡?”
幸得那霍珊云并不认识牧兰,只顾与素素讲话:“上次我与长宁订婚,家里唱越剧堂会,我瞧三少奶奶像是很喜欢。后天越剧名角申玉兰要来家里,不知道三少奶奶是否肯赏光,到家里来吃顿便饭。”
素素听她讲得客气,只得说道:“我对越剧是外行,瞧个热闹罢了。”
霍珊云笑容满面:“三少奶奶过谦了,大家都说,论到艺术,只有三少奶奶是内行呢。”又问:“天气热,我们家里是老房子,倒是极凉快的。今天回去,再给您补份请柬才是。”
素素只得答应着,霍珊云回头对许长宁道:“回头记得提醒我,我这样冒失,已经是很失礼了。”许长宁这才问:“三公子最近很忙吧?老不见他。”
素素说:“是啊,他近来公事很多。”她到底悄悄望了牧兰一眼,见她一口一口的吃着蛋糕,那样子倒似若无其事。偏偏霍珊云极是客气,又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和许长宁走开去。他们两个一走,素素就说:“我们走吧,这里坐着怪闷的。”
牧兰将手里的小银匙往碟子上一扔,铛一声轻响。素素结了账,两个人走出来,牧兰只是一言不发,上了车也不说话。素素心里担心她,对司机说:“去乌池湖公园里。”
车子一直开到乌池湖去,等到了公园,素素陪着牧兰,顺着长廊沿着湖慢慢走着,天气正热,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出了一身的汗。湖里的荷花正是初放,那翠叶亭亭,衬出三两朵素荷,凌波仙子一般。风吹过带着青青的水气,一只鼓着大眼的蜻蜓,无声的从两人面前掠过,那翅在日头下银光一闪,又飞回来。
素素怕牧兰心里难过,极力的找话来讲,想了一想,问:“舞团里排新剧了吗?”牧兰长长叹了声气,说道:“不知道,我已经一个月没去了。”素素心里疑惑,牧兰突然停住脚,她吃了一惊,也止了步子,只见牧兰脸上,两行眼泪缓缓落下来。素素从来不曾见到她哭,只是手足无措,牧兰那哭,只是轻微的欷漱之声,可是极力的压着哭泣,反倒更叫素素觉得难过。她只轻轻叫声:“牧兰。”
牧兰声音哽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素素本来就没了主意,听她这样问,只是默默无声。游廊外就是一顷碧波,荷叶田田,偶尔风过翠盖翻卷,露出苍绿的水面,水风扑到人身上仍是热的,四周蝉声又响起来。
她回家去,心里仍是不好受。因慕容夫人入夏便去了枫港官邸避暑,家里静悄悄的。维仪照例出去就不回来吃饭,剩她独自吃晚饭,厨房倒是很尽心,除了例菜,特别有她喜欢的笋尖火腿汤。她心里有事,兼之天气热,只吃了半碗饭,尝了几口汤。回楼上书房里,找了本书来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她也懒得开灯,将书抛在一旁,走到窗口去。
院子里路灯亮了,引了无数的小虫在那里绕着灯飞。一圈一圈,黑黑的兜着圈子。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因着屋子大,越发显得静。她胸口闷闷的,倒像是压着块石头。在屋子里走了两趟,只得坐下来。矮几上点着檀香,红色的一芒微星,空里也静涸了一般,像是一潭水。那檀香幽幽的,像是一尾鱼,在人的衣袖间滑过。
她开灯看了一会书,仍然是不舒服。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只得走下楼去。正巧遇上佣人云姐,于是歉然对她讲:“云姐,烦你帮我去瞧瞧,厨房里今天有没有预备霄夜,我老觉得胃里难受。”
云姐因着她一向对下人客气,又向来很少向厨房要东西。连忙答应着去了,过了片刻,拿漆盘端来小小一只碗,说:“是玫瑰汤团,我记得三少奶爱吃这个,就叫他们做了。”
素素觉得有几分像是停食的样子,见到这个,倒并不想吃。可是又不好辜负云姐一番好意,吃了两只汤团下去,胃里越发难受,只得不吃了。刚刚走回楼上去,心里一阵恶心,连忙奔进洗手间去,到底是搜肠刮肚的全吐了出来,这才稍稍觉得好过。
朦胧睡到半夜,听到人轻轻走动,那灯亦是开得极暗,连忙坐起来,问:“你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慕容清峄本不想惊醒她,说:“你睡你的,别起来。”问:“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黄黄的。”
素素说:“是这灯映得脸上有些黄罢——怎么这么晚?”
慕容清峄说:“我想早一点到家,所以连夜赶回来了。”说:“这样明天可以空出一天来,在家里陪你。”睡灯的光本是极暗的,素素让他瞧得不自在了,慢慢又要低下头去,他却不许,伸手抬起她的脸来。缠绵的吻仿佛春风吹过,拂开百花盛放。
脸上微微一点汗意,人倦极了的朦胧睡意,颈中却微微的刷过刺痒。素素向来怕痒,忍不住微笑伸手去抵住他的脸:“别闹了。”他唔了一声,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下颌冒出青色的胡碴上。他问:“我不能常常陪着你,你独个在家闷不闷?”她说:“母亲与大姐四妹都待我极好,怎么会闷?”他停了片刻,又问:“她们待你好——难道我待你不好吗?”她本性腼腆,转开脸去,床前一架檀木苏绣屏风,绣着极大一本海棠。繁花堆锦团簇牵逶成六扇,她说:“你待我很好。”可是情不自禁,却幽幽叹了口气。他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她低声说:“我只是想着那个孩子,假若能将他寻回来……”
慕容清峄本来有心病,听她这样说,神色不免微微有一变。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已经叫人继续去找了,你别总放在心上。”素素见他脸色有异,只是说道:“叫我怎么不放在心上呢。”那眼里的泪光便已经泫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他难得有这样的休息,所以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起来的既迟,索性也不吃早餐了,走到书房去,素素坐在那里,面前虽然摊开着书,眼睛却望着别处。那样子倒似有心事,他说:“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素素正出神,听到他说话,倒吓了一跳似的。他心里疑惑,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微笑问:“起来了?”他唔了一声,说:“还是家里舒服。”瞧见她手边白纸上写得有字,于是问:“练字呢?我瞧瞧。”不等她答话,已经抽出来看,却是零乱的几句诗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另一句却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他虽然受西式教育,但幼禀家教,于国学上头十分的通达。这两句诗来由出处一望便知,心里疑云顿起,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素素随感而发,替牧兰嗟叹罢了。见他拿起来看,到底有几分心虚,只听他问:“你说你昨天出去了和朋友喝下午茶,是和谁?”她因着他曾经交待自己,不要多和牧兰交往,说出实情来怕他不悦。迟疑一下,说:“是和一位旧同学,你并不认识。”她第一回在他面前说谎,根本不敢抬眼瞧他,只觉得耳根火辣辣的,只怕脸红得要燃起来。他嗯了一声,正巧有电话来找他,他走开去接电话,她这才松了口气。
他接了电话又要出去,素素看他的样子,脸色并不是很好。但向来他的公事,是不能过问的,于是只是送他出去,看他上了车子才进去。
他这一去,晚上是在如意楼吃饭。席间都是世家子弟,夹杂着数位电影明星,自然十分热闹。他一进去,霍宗其首先笑起来:“三公子来了,这边这边。”将他的位置,安排在电影明星袁承雨之侧。那袁承雨与他是旧识,微笑道:“三公子,这么许久不见。”慕容清峄笑道:“袁小姐最近的新戏,我都没有去捧场,真是该罚。”霍宗其得了这一句,哪里肯轻饶,只说:“罚酒不能算,太寻常了。你的酒量又好,今天咱们罚就罚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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