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粲本来能力就没有那么卓越,如今儿子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得他更是不济,商铺各方面事情又繁杂,理不清便出错;苏老爷子年纪到底大了,又一下子失去两个孙儿,精神竟骤然萎靡下来,一时也压不住阵脚了;任夫人则因去年的病根一直未去净,此前还静养着,事务本来都交给苏粲的夫人管,这会儿只得勉强支撑偌大家族,没几日,又病了一场,偏偏苏寄宁的夫人秦宛青又即将临产;本家里其余有资格来管事的那些男女,没本事的没本事,见不得世面的见不得世面,老弱病的老弱病——渌州苏府,一时乱了!
直到半个月后,数次请辞方得皇帝恩赐免官的苏家大公子苏寄宁匆匆返回渌州,才算压住了局面。但这期间,苏家已经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
天下人全看在眼里,警醒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浑水摸鱼的,林林种种,比东静王的那场婚礼还吸引眼球。
“仍然没有那苏寄峰与苏寄丞的消息?”
高高的宫室里,依然整整齐齐穿着一身龙袍的弘光帝似乎没觉得暑热已有些袭人了,他站在窗前,似看非看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半晌丢下这句问话。五步远的柱子脚边,跪伏着一名简练黑衣装扮的男子,他是吴濛属下的密卫,来禀报苏寄宁返回渌州后一应情况。
“是,陛下,臣等完全找不到这两人的任何踪迹。”
“吴濛跟那苏粲谈过了么?”
“谈过了,但苏粲的精神大不如前。而且现在苏寄宁把大半个苏家牢牢掌握在手中,其他那些臣等能控制的,他舍弃了。苏家实力已大不如前,然其根尚在,以苏寄宁手段,至少能保苏府不败。”
“——哼!”
弘光帝的声音冷得要结冰,他看着天空中傲然划过的一只鹰,漠然道。
“传朕口谕给吴濛,杀了苏粲。”
“臣领旨。”
“至于苏寄宁,先不管他,要吴濛继续盯着苏骋。”
“是。”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八章 孟氏
第八章 孟氏
日子不紧不慢,依然过得悠闲。
当然,这只是兰尘个人的一番感受。对其他人来说,日渐炎热的天气,云遮雾掩的时局,圣意难测的皇帝,交织成一帖让人胸闷气短的慢性毒药,夺不夺命这会儿谁也不知道,但着实把人心折磨得厉害。
即使是久经风雨的孟僖,平静面容下,亦不免忧心忡忡。
身为顾命老臣、当朝宰辅,又是皇帝的亲舅父,孟僖的办公条件自不必说。但终归已是老人,近来天气愈加炎热了,正好女儿远从南陵归省,孟僖便告了皇帝,每日得以早些回府。
垂岸杨柳、重台红莲、澄碧湖水,一条精致曲廊搭上水中央的小楼阁,幽雅得令人想起江南,这般景致跟丞相府建筑整体的庄丽美颇有不同,却是老丞相闲居在家时最爱独坐品茗的小书房。
“爹,您叫女儿来,应该不是单单为了下棋的吧?”
孟夫人落下一枚白子,看着依然没什么变化的棋局,略微动了动眉,纤指伸向旁边的茶杯,依然一派雍容。
老丞相抬起头,平素的威严。与沉稳皆在笑容中化为慈蔼。
“下下棋,说说话,二十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你来陪陪我这老父亲了。”
“……女儿惭愧,这么多年竟未侍奉膝下。”
“呵,无妨,孝敬也不是非要在这上头。”
睿智的目光梭巡过整个棋盘,。孟僖的黑子在破局之处轻轻落下,看女儿轻轻叹息,孟僖笑着端起茶杯。
“不必懊恼,能跟爹下到这份上,你的棋艺也相当不。错了。”
“女儿才不会懊恼,爹是圣手,又是长辈,女儿岂能因。这几盘棋心生不敬?”
“嗯,会懊恼才是对的。虽说这对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但谋局布阵、攻伐策略,也颇能体现几分。你自小便跟着国中高手习奕,技艺卓绝,也是我孟家骄傲。能赢,自然是好事。”
“……”
看了父亲一眼,。孟夫人没说话,只沉默地整好棋盘。孟僖慢悠悠地品着茶,半晌,道。
“他真的放手啦?”
孟夫人全身一震,却不敢抬头看向父亲,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
“……是的。”
“这次,他会把你扶正么?”
“……”
“还是不会,对吗?”
孟僖重重地叹息一声,放下茶杯,起身缓步踱到窗边。
“女儿,爹早说过,那男人,你沾惹不得。堂堂孟家的二小姐,当初费尽心思谋划,甚至不惜给人做了二十三年的妾室,如今他都已经对那韦月城放手了,却还是不肯扶你为正妻,你还愿意这样跟在他身边?”
“……爹,情之所钟,至死不悔。”
看着孟夫人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这在朝堂上起伏了大半辈子,于三代帝王的风云中磨砺得愈加辉煌的老人这沉默的注视让孟夫人不由得一阵怯懦,她咬咬嘴唇,半低着头静静地抵抗着父亲。
直到孟僖深深一叹,无奈地摇着头。
“……你这傻女儿!傻女儿呀——唉,就算澈儿真的胜过韦月城的儿子,做了门主,你就真会觉得能弥补吗?”
孟夫人露出微微的苦笑,眸子里却是对父亲的感激,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孟僖已敛起那幅慈父的神情,冷静无比。
“昨日入宫觐见了圣上与太后,你瞧着,觉得怎么样?”
“我看两位陛下的精神倒是都很好。爹,您是否担心着什么?”
手指无心地轻轻敲着窗台,孟僖淡淡瞟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道。
“圣上与东静王不和,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没料到父亲说得这样直接,孟夫人微怔,抬起头,迟疑道。
“东静王功勋卓著,难免有震主之嫌。但,枉顾礼法,顶撞太后,执意要娶那沈盈川为妻,如此恣意纵情,岂有问鼎之能?”
“想要那宝座的人,又怎会认为自己没有那份能耐?”
“这两年,东静王确实有些惹人怀疑的动静,但自年前开始,一切都已风平浪静,若要说有什么的话,便是东静王的财富增加了许多。不过从王爷这些时候的举动来看,那钱财,好像都变成各地的华宅与沈盈川的妆饰了。”
“这些消息,是萧岳那儿得来的么?”
“是。”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他来京城之前,也是那时才确定这消息的。”
萧门探知到的消息,孟僖自是不必怀疑,他皱皱眉,连声问道。
“王爷买了几处宅子?何时买的?都在哪些地方?”
“京城北郊辋川一处,渌州城内一处,南陵一处,北边济城一处,外带一个小型牧场,西边莞州还有一处,紧邻祁山。有的是去年买的,有的则是今年才置的,全是风景独到的地段。爹,这有什么问题吗?”
孟僖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孟栩那时告诉他的话,还以为所谓“一阵子在京城享荣华,一阵子信马由缰、天南海北”的话是随便说说的,难道东静王是真的早有此意么?
“那些宅子,不是以王爷的名义直接买下的吧?”
“嗯,岳说都是他的属下挂名买的。”
“这些消息,萧门费了多大力气追查到?”
“王爷做得很有几分隐蔽,但要查清却也不是太难。”
孟僖侧首看着窗外沉思半晌,沈燏这个侄儿,他是看着长大的。
那孩子自小性格爽利,对属于同胞兄长的皇位素来没表现出什么兴趣,更是诸皇子里最常逃课的一位,频频惹得先帝震怒,后来还是教习皇子们功课的玉昆书院院首,如今的礼部尚书严赓见他喜好骑射刀剑,尤其爱听征战故事,便请先帝着意培养沈燏的将才,果然,初上战场的沈燏一战成名。至今十余载,沈燏已是昭国赫赫战神,所立武勋,纵使放到那些彪炳千古的名将中去,也毫不逊色。
这样,于是让人不安。
因为沈燏不止是手握重权的武将,他亦是皇后亲生的第二子,在梁王死去后,太子过了,就是沈燏。
都说人心最是难测的,的确。一个人少年时的轻狂通常来说,能持续多久?在昂首步入朝堂,在尝到掌握大权的滋味,在俯身跪伏于阶前,由得他人挥斥之后,还能确信这人对皇位仍然毫无兴趣么?
这话,孟僖听了都只会笑笑,绝不落一语,更何况如今在九五之尊位上坐着的素来多疑的那位!
圣上继位这几年,被封为东静王的沈燏的处境,孟僖最是清楚。但连太后都没办法调停的这份微妙,孟僖自是不能出来为他说话。而经历了这些,沈燏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孟僖更无法忖度。
去年秋初,京城中暗地里已有流言说东静王图谋不轨,然而到冬风最盛的时候,这流言却亡于弘光帝突然的怒火下,没几日,便传来东静王自临海递来的奏章——看临海已定,恳请准予回京贺母后寿辰。
这么些举动,虚虚实实,早已让人难于看清,如今又加上这些财富、华宅、珠玉宝器,但那沈盈川又并非贪图丽裳美饰享受之人,尽管听说东静王三五不时地献宝,沈盈川却只合宜地点缀,不朴素,也不奢华。
到底——
圣上那里,是否也如此不解?
“哦,爹,圣上派了东静王去芜州,但听说芜州那案子,背后不简单。”
“自然不简单。那么大规模地拐卖少年少女的罪行,行踪却掩藏得如此之好,甚至若非有人无意中挡了新任南陵刺史李赣途经芜州的车驾,朝廷大概迄今都不知道有这桩案子存在,背后当然有大人物在撑腰。”
“会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岳目前也没掌握到切实讯息。”
“爹也不知道,但三个可能:江湖邪道、芜州官匪勾结、世族作恶。”
“岳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可供搜寻的线索太少,他目前只命芜州分舵的下属严密监视各渡口及陆路行旅。”
“怎么,他有意介入这桩案子?”
“不,还没有定,但必须掌握足够的信息。岳说若是江湖势力作恶,其后极可能会与萧门冲突,不能坐等对方上门;若是芜州官匪勾结,也须防范他们败露后把罪行扣在江湖人头上,惹来朝廷跟江湖的对抗;若是世族,便要谨慎以待,倘不加节制,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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