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张嘴,不等兰尘说什么,萧泽又笑了起来,如平常一样,温和又不羁。
“不忍心的话,你就收养了那孩子吧。”
“啊?我……”
话被人打断了,萧泽的属下敲门而入。
“禀少主,王妃要生了。”
“好,我知道了。”
萧泽点头,抱起那熟睡的女婴,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你先睡吧,我回来了就叫你。”
“哦,好。”
兰尘顺口答着,看萧泽飞身纵上院墙,消失在夜色里。她走过去关上门,走回榻边坐下。
刚才她是要怎么回答呢?没有人打断,应该也就是一个“我”字吧。收养绿岫的孩子?太重大的责任,她担不起。
但是这么说,像推卸的感觉,像……抛弃的感觉!
玉阳是个极小的城市,当东静王妃的车驾抵达的时候,早接到消息的玉阳县令已命夫人把府衙清理得尽量干净舒适了,还请来本县最好的稳婆候着,就怕万一东静王妃临产。
一夜无事,县令有些失望,又觉着也挺幸运。要是王府世子能出生在他这县衙里,自是一份荣耀,说不定还能带来飞黄腾达的机会。但是女人生产又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出了事,他怕是免不了担一份接待不力的责任。
如此的话,倒说不准他是不是幸运了。第二天,车驾要出发的时候,王妃开始阵痛,稳婆还在府衙里,倒是刚好。
沈盈川痛了一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痛楚。
不是那年吴鸿在雪地里刺来的一剑,冷冰冰的,仿佛要把心冻裂;不是雁城战场上被箭射中腿部的尖锐的痛,满地尸首中,痛得极度恐惧,仿佛也会变成一堆模糊的肉块;也不是真切地感受到沈燏再不会醒来时,痛得像被火焰撕扯着灵魂的窒息……这种痛,是不是每个人出生都要带给母亲这种痛?是不是老天要借此让人们知道生命来的多么不易?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耳边传来的抚慰的声音似近似远,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可以哭出来,把这种痛苦大声地哭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痛?不过是生下一个人而已!
何必呢,这又何必呢!
人命,永远都如纸一样脆弱,出生时的艰难只有母亲知道,别人不会在意,当然就不会珍惜。就像雪地里的血,就像阴晦的战场,就像沈燏灰白的脸色。
“王妃,王妃,把这个喝下去。必须喝,你得保持体力。”
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容拒绝,有人撬开了她紧咬的牙关,不知什么灌了进来,喝了些、吐了些,弄污了衣襟。
她继续放纵自己的思绪激狂奔走,无休止的疼痛终于磨去了她所有的自制力,反正也不会有人要求一个产妇做什么,她索性任自己昏着醒着,咬牙切齿地痛着恨着。
——会死吗?
也许不会,也许会。韦月城说难产而死的人不少,一尸两命的也有,谁也说不准,天命无常呢。
……真痛啊!被这样折磨,倒真的会闪过想死的念头。
可是她不想死,不能死!所有人都死了,既然她还活着,不管多艰难,她都得活下去。姐姐,是这么说的。
她得活下去,夺走皇位,让那个人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那种绝望,那种崩溃,她不是活该就得承受的。舍弃了女人平常的家庭,舍弃了孩子,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了。
对!孩子,她的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必须送走了。
原本不是在期待中的孩子,当她一天天真切地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成长,当轻轻的一动让所有的痕迹都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的唇角已不由得挂上满足的微笑。女人真的是有母亲的天性吗?
那她至少该看一眼,就一眼,从此天涯海角,生死再无信!
尽管院子里有禁军团团把守,但东静王妃有难产迹象的传言所带来的慌张让萧泽得以抱着熟睡的女婴顺利地潜进产房。
掩身在帏幕后,萧泽轻轻拉开裹着女婴的襁褓,以便待会儿可以赶快调换。满室血腥味与女性痛苦的呻吟让他皱紧了眉,稳婆也有些慌,但有韦月城冷静地在旁协助,一切倒还好。
萧泽跃上房梁静静等待着,好像过了百年那么长,耳边终于传来稳婆惊喜的叫声。
赶在稳婆要查看婴儿性别前,韦月城一指点了稳婆的睡穴,待婴儿发出一声长啼,便让沈盈川心腹的丫鬟赶紧接了婴儿去清洗。她转而解了稳婆的穴。
“喂,别急着昏,还有一个。”
真是双胞胎?
萧泽心里一个咯噔,刚刚生下的就是男婴,若后一个也是男孩的话,他仅能先换出那长子,次子,只得按事先拟定的,再寻机会制造死亡的假象了。
第二个孩子,是女孩。
稳婆喜滋滋地跟丫鬟一人抱了一个金贵的郡主出来邀功,浑然不知那丫鬟手中的已是别人家的女儿。
王妃母女平安,一片放下心来的混乱中,萧泽早抱着男婴翻身出了府衙,沈盈川使劲儿睁大眼睛看见的,只是他怀中小小的襁褓,然后是满目的黑暗。宁静,可是总有一丝悲伤。
我的宝贝,那隐隐的呜咽,是我的,还是你的?
沈盈川再醒过来时,眼睛一动,还没说什么,韦月城已让丫鬟抱来了孩子。粉粉嫩嫩的脸蛋,小小的,在丫鬟的怀里犹如两朵清新的蔷薇,水灵灵的眼睛是露珠,含着苞等待未来绽放时的鲜妍。
“是双胞胎,你要分出她们吗?”
韦月城看着盈川身上,总是冷清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温和。沈盈川却没有察觉,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两个孩子,一滴泪水无所觉地滑下脸庞。
“不,不用,我不用分出他们,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啊!”
……我的宝贝,我只能给你这滴眼泪……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一章 母亲
第一章 母亲
休养几日后,东静王妃的车驾正式启程。多了一辆同样舒适的马车,丫鬟抱着一对小郡主在车里,伴着女孩们的笑声和婴儿偶尔的啼哭,原本总有几分肃然的旅程似乎有一点轻松起来。
沈盈川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依然是那个美丽、华贵又英气如云的东静王妃。对于已经听闻了临海一战,知道沈盈川带孕掌水师帅印的百姓们来说,这样的东静王妃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与沈珈的联系已恢复了正常,沈燏的猝然去世带给京城的震动很大,不过严陌瑛把一切控制得很好。他早有准备,不可靠的触手,在获知沈燏之死的下一刻,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没给鬣狗找到本体的机会。
至于严陌瑛和顾显他们是否愿意支持沈盈川,沈珈也没有获得确切的答复,分散、隐瞒他们在昭国各地的势力,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不过,或许他们无言的努力也是一种答案吧。
盛春的梨花如雪一般莹莹盛放于枝头的时候,沈盈川回到了京城。
不知是谁传了消息出去,京城百姓夹道欢迎东静王妃的车驾。那是一次奇特的欢迎,之前或之后,在这座都城几千年的历史中。再未有过如此景象。
没有人鼓掌,没有人欢呼,最该热闹的时刻,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竟出奇地沉寂。人们的目光从禁军士兵的马匹进入城门开始就紧紧追随着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连小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安安静静地挤在父母的腿边,探着脑袋跟着大家一起望。
一辆马车,一具棺木,再一辆马车。
去年的这个时候,不,要更早一点,是桃花的骨朵儿红艳艳地就要开放了。那在昭国人心目中如战神一般的俊伟男子带回一名同族的女子,不顾反对,坚持要娶为王妃。万人空巷的皇家婚礼不知艳羡了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那时,谁想得到会由他的妻子和女儿如此护送他归来!
在战场立下一个传奇的美人,死去的英雄,娇弱的小女孩,这般不协调的组合,让人们只能沉默,让整座京城陷入沉默,犹如哀悼,犹如怜悯,犹如无言的猜测。百川成海,向来如此。
雅间临着街,不大,阔叶盆景安静地隔绝了他人的视线。从里面看却又有着极好的视野。一个青衣的书生和一个白衣的书生站在窗边,极普通的容貌,极普通的装扮,和所有人一样地朝下看着东静王妃的车驾缓缓驶过。
“比预期的可有气势多了,不过你确定这么做不会有反效果?”
车驾走远,白衣书生走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却没喝,微挑眉峰问仍站在窗边的同伴。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吧,这么一个微笑的动作做出来,那张平凡的脸上顿时漫出风流贵气。
青衣书生也走过来,缓缓的步子,沉静的眼睛,如同正走在金銮殿上。
“不会。他什么都不放心,惟独放心死人。”
“呵,的确。主子死了,又没有儿子,剩下一群无头的犬,任谁看来,都是无足为惧的了。”
白衣书生收起嘴角的讥笑,斜眼看向对方。
“不过我很好奇。那位怎么会有这么个念头?不会也是受那位‘姐姐’的影响吧?”
“……我不知道。”
白衣书生撇了撇嘴,凑近同伴,压低了声音。
“哪,陌瑛,你会退出吗?”
那青衣的书生,也就是严陌瑛,手中的杯子顿了顿,却没说话。顾显瞅他一眼,坐回椅子里。
“我不会退出,在他治下,我的家族再不可能有重振的机会,这让人不甘,所以我才不在乎要支持的是个女人。况且这个计划很刺激,不是吗?”
严陌瑛这才抬起头,看着顾显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心点,现在查得紧,别惹到麻烦。”
“什么时候去见她?”
“刚回来,肯定盯得严密,过些日子再说。总之这件事急不来,现在要紧的是把我们自己藏好,别给她带来麻烦。”
“说的是。好吧,反正京城交给你了,我想去渌州一段日子。”
“去找薛羽声?”
“不是!”
顾显瞪着难得打趣儿的严陌瑛,不是他小气,而是这家伙挑得太不是地方!
“我说,你不打算去渌州了吗?那位‘姐姐’这会儿应该是在渌州了吧。”
“这边的事处理好了就去。”
“你不是弄得都差不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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