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威将军何在”时,西梁人正把战死的昭国人的尸体丢入聊城旁的山谷中,再填埋上土石。一身血污的虎威将军被压在层层摞摞的尸体下,早已魂归地府。
这时,整个边关早已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不止是聊城,以它为中心辐射开来的百里之内的村镇居民都舍弃了家园,带着仅有的一点财产逃往关内。放眼望去,官道上尽是难民,封城中更挤满了匆匆忙忙从聊城逃来的百姓。幸而天气晴好,露宿野外已不怎么冷,加上封城好心的大户人家开仓煮粥赈济,而大批无主的聊城百姓中出来了好些位颇具能力的人,有他们整合,整个封城虽人满为患,倒也还显得较为太平。
至于溃败的聊城驻军也在刘若风的整顿下恢复了军纪。井然驻扎在封城外。刘若风的官阶本不足以指挥这支幸存的军队,但虎威将军失踪,多位高级将领或死或伤,眼下,还就是只有刘若风麾下士兵保存得最为完好,也只有他有能力组织起这支血污淋漓的败军了。
这样的结果,倒是来得比严陌瑛预期的早。本来这种状况,严陌瑛是排在最后一位来考量的。
局面陷入了胶着状态,驱使西梁士兵不顾性命地进攻的,是昭国的粮食。毕竟国内的饥馑最为迫在眉睫,所以西梁皇帝也没有乘胜继续进攻。站在父亲无比渴望拥有的聊城那坚固雄壮的城墙上,沉默的皇帝纵容士兵们狂欢着把聊城内外的粮食牛羊布帛财宝成批成批地装车运回西梁。
驿马在西北官道上奔驰,边关的消息一条紧接着一条送往京城。其中重复最多的是西梁军队的勇猛,在隔了十多年后,西梁人的骁勇善战再次烙印在昭国的大地上。而这在弘光帝心中,正是最不可容忍的。
沈燏战场上的辉煌,正是弘光帝最为厌恶的地方。而在他杀死沈燏后,当然更无法忍受他的军队抵不住惨遭天灾肆虐的西梁。
一连三天,弘光帝把兵部官员押在御书房里对着西北地图一遍遍斟酌,商议出兵方案。如何整顿大军,如何重备粮草,还有,由何人挂帅……弘光帝的表现堪称勤政君王的典范,然而,结果似乎无法让人宽心。
经过这几年的整顿,在威远将军冯家和宁远侯任家覆亡后,或者是资历不够,或者是能力还有待磨练,昭国朝中已没有可堪当此大任的将领来挂这帅印了。睿王与宁王倒是可以,但弘光帝又如何放心送虎归山?
“传旨,命武威将军杜长义领兵马大元帅令,即刻回京,准备出征西梁。”
常年驻守北疆的杜长义倒确实是名颇有眼色的良将,多年来培养出不少精干将领,将他调走,一则东北驻军还有人可指挥,二则以弘光帝个人的心思来讲,换个地方,杜长义会更让人放心。
然而,就在圣旨颁出后的第二天,雁城来的紧急军情便风尘仆仆地送进了御书房——北燕皇长子燕南亲率大军南下。
面对弘光帝黑沉的脸色,自兵部尚书颜杉以下,一应官员们俱都诚惶诚恐地立于阶下。
这着实怨不得他们,北燕向来对昭国有野心,在西梁大举进攻的时候,北燕跑来想分一杯羹也是正常心理,何况北燕的探子在昭国的也不少。昭国这几年权力调整带来的后果,燕帝未必不知道。这是个大好时机,他就算错过,他那对太子之位跃跃欲试的四儿子大概也不会忽视,再说如今这四皇子有勇武的大皇子效命麾下,当然更不愿藏起锋芒了。
“陛下,封城八百里加急军情来报。”
“陛下,雁城八百里加急军情来报。”
“聊城已经被西梁人搬空了。”
“西梁军队开始越过聊城侵袭村庄,封城怕要告急。”
“燕南率军驻扎于茭河口。”
“陛下,杜长义离任,东北道兵马都督要由谁接任?”
“燕南是北燕出名的猛将,雁城诸将领,恐怕难有人敌得过他,这都督千万要慎重选择。”
“西梁发出狂言,要一雪前耻,甚至说……说要虏了东静王妃去做姬妾,并要擒住两位郡主为侍酒女奴,侍奉阶前。”
“军情紧急,还望圣上尽快定夺,再拖延,北燕就要占领雁城了。”
“陛下,封城失陷,边境军民在刘若风指挥下退往晋城——”
“陛下——”
堆成山的军情、奏折在向弘光帝要决定,可没有一条建议是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弘光帝整日窝在御书房里对着昭国北地地图沉思,却始终无法下决定。
第三日,孟太后的鸾驾缓缓抬进这象征昭国权力顶峰的宫殿。
“母后来有何事?”
对着孟太后,弘光帝还能守着母子的礼,但无论神色语气,都已不如以往客气。孟太后停下优雅的脚步,她看看儿子憔悴阴郁的脸色,再看看旁边比平日加倍小心翼翼的宫女侍从。
“圣上可还记得自己是天子?”
“……母后此话是何意?”
侧眼看看满殿的侍人,孟太后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待御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孟太后踱到窗前。
“天子天子,受命于天,代牧天下,当为万民之表率。但是圣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大敌当前,天子却如此狼狈惶急,要叫万民如何安心御敌?圣上,记着你是百姓的倚靠,谁都可以怕,谁都可以慌,惟独圣上你不能!”
弘光帝的眉峰抖动了几下,他看着孟太后,深吸了口气。
“母后说的是,朕受教了。”
“圣上明白就好。”
孟太后点点头,目光投向旁边竖立的地图。
“如何?圣上的决定出来了吗?”
弘光帝摇摇头,端起桌上温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孟太后的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她自然明白儿子顾虑重重的理由是什么,但此事今日必须有一个结果,否则昭国哪边都保不住。
“杜长义经年戍守雁城,论对地形、敌我双方的了解及与北燕的作战经验,无人能出其右,且燕南是大敌,不可忽视,所以,固然西梁不可小觑,但杜长义不能动。”
“那,西梁怎么办?”
“圣上先下旨,速速追回前一道任命,要杜长义都督东北道兵马,务须御北燕于国门外。”
孟太后果断地做了决定,弘光帝一拳砸在桌上,道。
“……好,朕先下这道旨。来人,拟旨。”
凝神候在御书房外笔墨宦侍急忙小跑进来,恭恭敬敬地领命。
加急的圣旨盖上玉玺迅速出了皇城,宣旨宦官一路快马加鞭,不敢稍有歇息地往雁城驰去。
“若实在无法,这西北道兵马大元帅就让栩儿担任吧,他足智多谋,圣上给他全权挑选领兵将领的权力,应可将西梁逐出国门。”
孟太后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弘光帝的眼光闪了闪,没有回答。
同样的黄昏里,在距昭国京都千里之外的茭河河口,北燕大军严整的军营与昭国边关重镇雁城遥遥相望。
燕南如往常一样骑马巡视,几名侍卫跟在他身后。隔着开阔的草原注视着暮色里巍峨的雁城城楼,燕南沉静得像一尊战神像。
“禀殿下,四殿下有急信传到。”
身后的侍卫操着一口地道的燕都话,这每每让燕南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明明才到燕都一个多月,怎么会说得这么像呢!
接过信,燕南拆开匆匆扫了一眼,又装好了,交给那侍卫收着。拨过马首,燕南最后看了眼高度警戒着的雁城,重重挥下马鞭。
回到帅营,侍卫们立刻分散开来守卫在四周,只有方才那名收好信的侍卫跟着燕南进到营帐里充任小厮侍侯。在这军营里,人们都知道燕南素不喜排场,一切但以战事为重,所以通常只从侍卫中挑一名机灵点的随身服侍。这次的这名侍卫,自然也不例外。
进了营帐,燕南除下盔甲,那名侍卫则歪到旁边的矮榻上拆开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侍卫将信揉成碎末,对燕南笑道。
“没想到令弟这么着急,看来似乎也成不了大器呀!”
燕南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这不是正好符合你们的期望吗?若四弟太沉稳,你们又怎能如愿?”
那侍卫闲闲地以左手撑着头“呵呵”地笑着。
“大殿下息怒,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能议论上位者的才德品行,可是人生一大享受呢!”
燕南不予理会,兀自在帐中悬挂的地图前站定,杵了许久,忽道。
“能说说么,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呵呵呵,这还能有不得了的什么目的呀,当然是要保得我昭国千秋万代,永世恒昌喽!”
侍卫表忠心的话说得极没诚意,燕南抿了抿唇。
“牵起两边的战争,不晓得会染上多少血腥,把士兵的命如此糟蹋,你们当真不在乎?”
有趣地瞧着燕南的背影,那侍卫抱着双臂靠上软榻,表情、声音中满是嘲讽,只有眼底透着些严肃。
“大殿下这帽子真是给得太大了,实在叫人戴不起呢!我们可从没挑起战争,平心而论吧,不管是西梁,还是你北燕,这两场战争避免得了吗?西梁是为了生存,而北燕上下向来对昭国怀着什么心思,大殿下不是最清楚的么?怎地如今都怪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只是利用了战争而已,既然它不可避免,那么将之发挥到最大作用,并且尽量将伤亡减到最小,这又有何不可?”
燕南不再说话,对方的口才好到何种程度,他早已深有体会。
“大殿下也不要想得太多了,这场战争已经无可挽回,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的激烈程度拘定在最小范围内,毕竟对面的也是我昭国军民,我同样不希望大地上布满尸体。但若这次连一场交锋也没有,令尊、令弟们会有如何举动,想必大殿下也能想到。如果真派了别的将领取代大殿下领兵,届时,你认为帐外的这些人,还有多少可以活着离开这茭河口?”
大摇大摆的侍卫执起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嘀咕着对醇酒的想念,一边悠哉地品着不甚名贵的茶水。他的容貌很普通,但当他一挑眉,一带笑时,他的眼睛就会显得非常有神采。尽管那神采有时是风流,有时是讥诮,只偶尔才算是俯仰天地的无畏与自信。
“大殿下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