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天气反常,一时颇暖和,一时又冷得紧,这些日子风又大,朝中一些老臣都没经住,纷纷病倒,太后也一定要当心才是。”
孟太后抬手取过宫女奉上的热茶,轻轻啜了几口。
“哀家年事已高,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过一日便赚得一日,还有什么不够的?圣上不必操心。国事繁杂,圣上自己可也要多保重。”
“母后放心,朕自有分寸。”
点点头,孟太后不再多言,她的目光转向窗外。在弘光帝未来之前,她就这么坐在窗边,满足地看着自己最挂心的一对孙女儿在雪地里快乐地玩耍,看着那个红帽子红鼻子的雪人一点一点地堆叠起来。
那是在这座宫殿里多少年未出现的事物了,雪每一年都会下很多次。每一年都是赏梅、作诗、饮酒、品画,没人会像云逸云翔那样顶着雪花奔跑,也没人敢在这院子里堆出个那么大的笑呵呵的雪人来。但其实也没什么,小孩子么,不都是这样的吗?只不过是她别的孙子孙女时时刻刻被提醒着要抱持皇家风范罢了。
呵,如今竟会这么想,她果然年纪大了吧,再或者,就真是时日无多了。就像那清脆无忧的笑声,那亲热的小身影,总会让她回忆起许多从前来。
顺着孟太后的目光,弘光帝也静静地看了窗外片刻,再看一眼孟太后平静的神色,他道。
“两位郡主在宫中住得如何?小孩子可能还是有些吵闹了吧,朕先送她们回府住些日子,等母后身体好些,再让她们进宫,可好?纵然东静王妃不在,府中也有母后当年亲自挑选出来的嬷嬷,且王妃将那府邸管得极好,下人们想必能把两位小郡主照顾好。”
孟太后回过头来,目光极温和地看了弘光帝一眼,笑道。
“圣上有所不知,哀家又老又病,宫人们又是戒慎戒恐惯了的,若非这两个懂事的小丫头活络下气氛,哀家怕不病死在这儿,也要闷死了。所以呀,哪里是哀家帮忙照顾孙女。分明是孙女在照顾哀家这老祖母。”
弘光帝也笑了。
“哦?这么不得了!朕也想看看了。来人,宣两位郡主觐见。”
听见宫人来传,云逸赶忙瞅向云翔,在她的印象中,皇帝来过很多次了,也看到过她们好几回,都没什么表示的。今天突然宣她们觐见,不会……是娘亲那儿有什么消息吧?
打仗呢,听每次护卫她们进出皇宫的那个高高个子的御林军校尉说,打仗是会死很多很多人的,娘亲是元帅的话,还得小心刺客来的。
云翔显得要镇定一些,她朝姐姐微笑着点一点头,拍掉斗篷上的雪沫,对来传的宫人道。
“有劳这位公公了,多谢!我们这就去。”
这时,云逸也已经由旁边的宫女整理好了衣服,她走过来拉了拉妹妹。
“放心啦,姐姐,娘亲肯定没事的,她是元帅呢,身边的侍卫肯定跟这宫里的一样多,一样厉害。”
“嗯。”
进了寝宫。姐妹俩先拜见皇帝与太后。
礼仪自是无可挑剔,落落大方的风范更是衬得两个小女孩的仪态端庄华贵,弘光帝心中也不禁赞一声,语气较平常对小孩子温和了许多。
“好了,平身吧。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谢圣上。”
从地上起来,云逸指指自己,又指一指妹妹,答道。
“回圣上,云逸是姐姐,云翔是妹妹。”
弘光帝点点头。又看了她们姐妹一遭,对孟太后笑道。
“不像,朕怎么看,这对双生姐妹也长得不像。”
“是这样,双生子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也有完全不像的,都是造化神奇。”
“那母后看,谁长得像三弟多些,谁又更像王妃?”
孟太后看一眼两姐妹,笑道。
“细看的话,云逸鼻子像燏儿,脸形却像盈川,云翔是眼睛像燏儿,鼻子嘴巴跟盈川像得很。不过六岁大的娃儿,这时也说不得像谁多些,女孩儿长大了,变化可就更大些了。”
“嗯,母后说的是。”
弘光帝笑着捋了捋胡须,又问两姐妹道。
“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吗?半年多未见你们母亲,有没有时常写信问候?”
“谢圣上关心,我们在宫中住得很好。母亲做了元帅,很忙的,嬷嬷说再怎么想念也不能让母亲分心,所以都是娘娘送信给母亲的时候,我们跟着一人写一封信问候母亲。”
“哦,你们倒是乖巧。那你们母亲能回信吗?”
“有的时候可以。”
“那她说些什么呢?你们这么小,能看懂吗?”
“母亲每次都说些要听从娘娘训导,多读书,好好习字,学一点剑术马术,不要老呆在屋子里多去花园转一转,不能仗势欺人,不要为点小事就哭鼻子这样的话,能看懂的,我们识字很多了。”
听到这里,弘光帝细细看了看她们两人,点点头。
“不错!你们母亲倒是教得好!教得好!”
“哀家也这么认为。”
孟太后忽笑着插进话来。对弘光帝道。
“我天家子孙,或宠溺过度,娇纵不堪,或无人过问,不得疼爱,倒是盈川这样,才教导得好儿孙出来。圣上,江山重大,可三思啊!”
“母后放心,朕明白!来人,赐两位郡主紫金牌,从今后可自由出入宫中,除太子外,见皇子公主,无需行礼。”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振。弘光帝管束后宫较前代帝王更严,出宫建府的亲王或外戚要出入拜见各家的娘娘还需一一批准,更别说会允许外人随意出入宫禁,甚至抹去两位郡主与皇子公主间的地位差别了。这样的恩赐让孟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云逸云翔虽还不能明白这道口谕到底有多特别,但看周围人的神色,也还是赶紧躬身拜谢。
弘光帝便不再多说什么,又问了问孟太后日常饮食起居如何之类的话就起身离开了。
殿外,大雪纷纷扬扬,像吹了漫天的鹅毛,孟太后叫云翔唤进还想再去玩雪的云逸,宫女们也赶快换上了热热的香茶与点心。
“给你们母亲写封信去吧,把今儿的事都告诉她。顺便再问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咦,娘娘?这个问题现在可以问了吗?”
云逸歪歪脑袋,问出了云翔也很想知道的问题。孟太后摸摸她的头,笑道。
“对,现在可以问问了。今年冬天太冷,边关的风雪肯定更大,你们不希望她早点回来吗?就算她还不能回来,但收到女儿这么关切的信,也会很欣慰的。”
“是,娘娘,我们这就去写。”
云逸赶快一口答应,又和云翔挤挤眼,姐妹俩脸上的兴奋完全遮不住。
看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远,孟太后的脸上露出些疲乏之态,旁边侍立的心腹女侍忙上前为她捏着肩,细声问。
“太后,回内殿歇歇吧?”
“你先给我捏捏,等会儿再回去。”
“是。”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除了那女侍,旁人赶紧悄无声息地退到殿门外守着。孟太后闭目休息片刻,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窗外,轻声道。
“圣上那紫金牌,你说,是看在谁的面上赐的?”
女侍侧头想了想,回道。
“依奴婢看,圣上是看了太后与王妃两人的面子才恩赐两位郡主的。”
“哦?也有哀家的份儿?”
“奴婢以为是的。王妃挂帅出征已有半年多,捷报频传,圣上因此厚赏郡主,这很正常,但单凭这一层,目前却还不到赐紫金牌的地步。奴婢觉得,若非太后对郡主们一向疼爱有加,自王妃走后更处处维护,甚至让孟相亲为授《诗经》,圣上如何会开此天恩?”
听到这里,孟太后笑了笑,道。
“哀家那么做,原是要给那些王公贵族们看的,不想叫人看轻了她们孤儿寡母去,能请动圣上厚赏,倒是意外收获。”
女侍轻声笑了出来。
“太后想啊,您这寝宫里,可还有第三个孩子能获准在庭院中又蹦又跳地堆个雪人儿出来玩?就冲这份宠爱,圣上也得特别考虑呀。何况王妃以女子之身戍敌边疆,可谓国之女杰,足见其忠诚为国,亦可显示圣上拔擢人才的不拘一格,这样算来,圣上岂能不重赏?”
“呵呵呵,你这心思倒是猜得准啊,不错!圣上的妃嫔中虽也不乏机灵的,个性却太过,可不如你这朵解语花馨香袭人,要不明儿哀家推你一把?”
孟太后心情好了许多,便拿这心腹女侍开起了玩笑。那女侍手上劲道拿捏得仍旧适宜,口中却嗔着。
“太后您啊,行行好吧,奴婢这一大把年纪了,再能解语,搁在圣上那些国色天香里头,也是个昨日花,怎么着都没得宠的机会啦!还不如侍侯您,爬到这个位子上好假借皇恩来得威风呢!”
一番话逗得孟太后笑出了声,待到笑够了,孟太后拍拍女侍的手,道。
“哀家老了,你也再伺候不了几天。跟着哀家一场,你的能力、性格,哀家都看在眼里,放心,哀家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多谢太后费心,不过太后可别给奴婢指亲了。民谚说无价宝易得,有情人难求。奴婢想啊,还真是这个理儿。现在奴婢跟着太后,自然是人都奉承着,要是哪天奴婢侍侯不好,不得宠了,保不准就给人当成黄脸婆一脚踢开,什么夫妻旧恩,一概全无。那时,奴婢可找谁哭去呢!”
“你这丫头,真正是娘胎里带来的伶牙俐齿。”
孟太后有些宠溺地敲了敲那女侍的额头,又看看女侍娇美的笑脸,她想了一想,道。
“哀家说给你安排好去处,其实也是要让你助哀家一臂之力。哀家就两个儿子,燏儿盛年早逝,一直是哀家心头痛处,加上他又没个儿子,更让哀家心中愧疚。这两个女孩儿是燏儿仅有的骨血,所以哀家说什么都要让她们一辈子安享荣华尊贵。但是,燏儿去世得太早,盈川又是南安王遗女,完全没有父兄可支持。若不寻个支点,哀家一走,东静王府怕是也撑不了多久——这就是哀家同意盈川挂帅出征的最大理由。”
停了停,孟太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眼角又瞟了瞟那女侍,见她只是垂着眼好好地为自己捏着肩膀,并不露出好奇神色,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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