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弘光帝的多疑所赐,十余年来,民间沉重的赋税、多位臣子的抄家灭族已变成了国库里充盈的财富,她尽可以放心地减轻民赋、大兴商业,而不必担心有些什么事儿出来时会捉襟见肘。
新帝接掌政权第一天,看似平静的皇宫之外,繁华的京城一早睡起来,顿时冷清了不少。
没办法,任谁呼呼一觉好梦睡到大天亮,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准备做生意的做生意,干活儿的干活儿来着——好家伙!满街都是黑甲禁军拿着长枪转悠,还以为是不是要抓什么朝廷钦犯,结果大着胆子一问,啊,皇帝换了!
而且,新皇帝是个女的!
老百姓尊奉的东静王妃现在变成万万岁的圣上啦!
……
于是,家家门口竖起带同一个表情的石像目送禁军“踏踏踏”地继续巡逻,有那赶早一点儿回过神来赶紧跑回去报告这天大消息的,当然只得到大家异口同声一句“你还没睡醒吧”。
这话儿,连当事人自己都有点相信。
不过,没一会儿,就听见外边有人大声念着什么了。
“朕应天顺命,主有四方,特昭曰:自朕登基以来,海内尚算太平,祖宗百年基业得全,幸不辱天命。然国之外患频仍,朕内忧如焚,苦撑日久,已不支矣!今观皇室诸子弟,或年少不知世间疾苦,或无力堪当此大任,苦思之下,乃定禅帝位于东静王妃沈盈川。因本系故南安王郡主,又身负才具,外能拒强敌,内可安百姓,遍观沈氏,无出其右者,四海服之。即日起,一应国策均同玉玺传交王妃,不得延误——钦此!令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这是弘光帝的退位诏书,严陌瑛早叫人准备好了,赶着早上人起来了,就命在京城里分区维护安定的禁军一遍遍大声宣读。
这个决定带来了满京城的大眼瞪小眼,不过,很有用。
平常想八卦一下皇家秘史都得把那两个字小小声地隐晦地说出来,结果今天官兵大着嗓门儿满京城地叫唤——换皇帝了啊!换皇帝了啊!
不多大点儿功夫,连宗祠里躺着打牌的老祖宗、寺庙里枕着胳膊听念经的菩萨们也都知道了。
当然,这肯定也就假不了啦!
百姓们这会儿自然不敢说换了皇帝好不好,但原先的皇帝如何,人心里都有个谱儿的。
原先的皇帝陛下,如今的太上皇,他太嗜杀了,这个大人,那个王公,十五年下来,京城不知展览过多少脑袋,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剥下锦衣华服套上枷锁跌跌撞撞地被赶往苦寒或是潮瘴之地。该不该杀,老百姓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杀得太多了,也就心寒了,人有同悲。
扣除这一点的话,再就是逐年提高的赋税。
据说弘光帝倡行节俭,也身体力行,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干什么还征那么高的赋税呀。虽说还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可是有个天灾人祸啊啥的,手上要筹点应急的都难。明明戏文上老说皇帝体恤民情要减个田租轻个赋税的,怎地太上皇都不用上一回呢!
再来说东静王妃嘛……
这两年来,早已经成为百姓心目中“王妃娘娘”的沈盈川,要真是振臂一呼,那四方响应的效果没准会很惊人!
好名声带来的好处就是,沈盈川很快被人们接受了。毕竟黎民百姓要求的其实并不高,这一年、下一年、下下一年,在能想到的日子里面,能安安稳稳享受一下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充裕,也就很好了!
东静王妃既英勇善战,又仁慈爱民,有她在,想必不差。正说着呢,你看,那北燕可不就慌慌张张地退兵了嘛!
所以,女帝就女帝吧,那太上皇都没啥意见,我们又管什么呢!顶多,就是以后再来个男皇后,再来个皇太女呗!
这一天,尽管京城戒严,却并没有阻止商店开铺经营。除皇城不能自由出入外,京城的大门依旧是对这世界敞开着的。
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人们还是慢慢走出家门,操持起养家糊口的营生。而有关东静王妃的一切新闻轶事,也就随着城门外扬起的马蹄、扯起的风帆,过遍这片东方大地。
不过,有这么大事件发生,不咬一下耳朵怎么行?
民间最大的智慧莫过于此,后世传奇的起点,多半在此时你我他之间口耳相传的几句话,比如:
“啊?为什么皇帝会变成女的呢?”
“……不是,是皇帝换了,换成了女皇帝。”
“为什么要换成女皇帝呢?”
“我哪儿知道啊!”
“女皇帝和男皇帝有区别吗?”
“这个……应该没区别。”
“女皇帝每天要干些什么呀?需不需要绣花?悄悄问一下哦,有没有人像月姐姐那样凶,逼着女皇帝学琴的?”
“……应该是没有的。”
“啊?真的吗?真好哦,我也好想做女皇帝!”
“……丫头,这话别对除我之外的第二人说,明白吗?不然,你就永远都吃不上八珍坊的点心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哦,好吧,不过女皇帝穿什么衣服?龙袍吗?那不是男人的衣服嘛!”
“呃……或许有特别给女皇帝做的衣服吧。”
“哦~这样啊!那,后宫呢?”
“——啊?”
“男皇帝要娶一大堆女人回家给他生儿子,那女皇帝呢?娶一堆男人回家吗?他们要穿男装还是女装?皇帝生小宝宝的时候,谁来做事呢?”
……狂汗!
然后,一声咆哮打破了京城不知所措的冷清。
“苏寄丞!你给我死哪儿去了!”
“你要找寄丞吗?他一早就走了,还跟我说有事都可以问你呀。”
“——那个没义气的家伙!”
城外,被好友咬牙切齿念着的苏寄丞正躲在一棵大梧桐树上,看着旁边一场即将开始的厮杀。
对峙双方中都有他认得的人。
这边是领头的萧泽,宝剑出鞘,浑身斗气激荡,他身后三名萧门中高手呈扇形站定,只要萧泽一个暗号,手中武器便会取人性命。
另一边明显跟萧泽敌对之人的首领,他只见过一面,正是前年飞云山庄中出语惊人的嚣阁阁主萧漩。他身后的自然是嚣阁下属,但脖子被利刃抵着的那对母子模样的人中,却为何有兰尘?
从倒在脚边已经毙命的密卫身上摸出那枚玉玺,萧漩不在意地往上抛了抛,笑着对萧泽道。
“你在追的就是这个东西吗,大哥?”
“——对。”
萧泽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在最初一瞥兰尘母子后,他便不再看向她们,只是原先的平静全部收起,此时的萧泽,凌厉有如手中那柄沾染了血腥的黑曜。
“可是,凭你们四个人,现在恐怕抢不走它呀!”
“不见得。”
萧漩呵呵地笑了出来。
“不,不,不,这是一定的,大哥。”
手中黑曜突地挽了个剑花,萧泽左脚向前轻移一步,冷冷道。
“今日正好,我也早想会会你阁中真正的高手。”
“他们还不是,打不过你的,而我,今天也不想跟大哥过招。再说了,兰尘应该是厌恶血腥和尸体的吧,大哥你岂会不知?”
萧漩轻描淡写,他看一眼手中玉玺。
“这个东西和兰尘,大哥,你且选一样带回去?”
萧泽心中一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不知道萧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绑架兰尘母子,这么久以来,为免不测,他一直都没去找过兰尘,可是,萧漩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这件事跟兰尘没什么关系,我要的是玉玺。”
“哦?大哥的意思,是选择玉玺了?”
“——对,我要的是玉玺。”
萧漩低声笑了出来,他玩味地看着萧泽。
“我倒还第一次知道,大哥会是个这么忠君的人!”
讽刺的话没有在这片空地上激起任何一点风浪,只有萧漩兀自笑着,末了,他突然把玉玺丢过去,萧泽一扬手接了。
“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吗?你说要玉玺,是想让我觉得抓着兰尘也无所谓,放了她们母子,而留下玉玺等你放手来抢吗?呵呵呵,大哥,兰尘我带走了,放心,我绝不会伤她,你若是想要回,十日后来赴约便是。别小瞧了我这弟弟呀,杞州的嚣阁是被你灭了,但我手上的人,还足够让大哥见识见识的。”
指尖使劲磨着玉玺上圆润的文饰,萧泽缓缓道。
“飞云山庄,是你接手了吗?”
“不,没有,我不是忠臣,所以懒得管。哦,有个消息可以告诉你,飞云山庄已经由密卫率领了,本是打算跟我合作毁了萧门的,谁知你们倒弄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现在可能正谋划着怎么救出皇帝吧。大哥,提醒你的同伴,暗杀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以前你们藏在暗处,密卫无从下手,如今反过来,密卫在暗处,你们都走到了明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多谢,十日后我要到哪里赴约?”
“到那一天大哥再来这里,我会派人来接。”
“可以。”
萧泽立即应允,目光移到他身后的兰尘身上。
“记住你的话——不伤她!”
“当然,我也舍不得啊。要是大哥不愿来,让兰尘在我这儿住着也不错!她很善于布置居所,我喜欢,而且,听她们母子说话很有意思!”
萧泽不再理会,他向后退了一步,正要挥手命人离开。一直很平静地站在刀口下的兰尘忽叫道。
“请等一下,三公子。”
“怎么了,兰尘?”
萧漩的声音听着很宁静,他甚至是笑着问兰尘的。
“我儿子,能不能让他跟公子回去?我们家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精挑细选的,虽说不名贵,但我就喜欢那样的家居布置,今早走得匆忙,门也没锁,既然三公子也没什么特别交代,那就让我儿子回去把家看好,可以吗?”
“抱歉,这恐怕不行,单你一个,就不会跟我说话了,还是你们母子两人都去的好。”
兰尘轻轻点了点头,看了萧泽一眼。
“哦,好吧,那就打扰了。”
萧泽带人走了,萧漩命人牵过马来。
“你会骑吗?”
“不会。”
兰尘摇头,下一刻,她就被萧漩抱到马上。
“那就忍耐一下吧。”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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