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午后,梅花初吐蕊的翡园,白雪细碎地洒满了人们的视线。
萧泽已来过苏家多次,虽然依旧英俊潇洒得惹来无数脉脉秋水几要泛滥,又有逃婚风波在前,名草归宿因此更成这年代娱乐新闻的焦点。不过,此次风头到底被绿岫抢去了不少。
富贵人家多美人,从他们挑选妻妾婢女的条件上讲,这是当然的。就算那个发家的祖先长得让恐龙都想去撞豆腐,可几代美女熏陶下来,也该进化得差不多了,所以多数的公子小姐们都可以生得一幅玉树临风貌、闭月羞花容。但绿岫的美绝对不遑多让,比起大小姐苏寄月的端雅,二小姐的娴静,三小姐的灵动,再至如其他贵族小姐们的各种风情,绿岫别有一种清丽韵味,犹如天然出水的青莲含苞带露,更不知道开放时会有怎样的动人情致。
饶是生在侯府、嫁入富户并持家多年的任夫人也忍不住称赞:“好俊的姑娘!”
看绿岫与众人应对得宜的模样,兰尘微微露出笑意。其实绿岫原本不太想来苏家的,她怕自己孤陋寡闻,被那些娇养的贵家女子比得太粗俗。所以,兰尘还很费了番口舌。
“绿岫,你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的美吗?”
“唔,大家……是这么说过,可只有皮相美丽……”
“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知道自己读过多少书的吧?还有喔,我记得你说过白鸿希常常给你们讲他四方游历的经过啊,这就更难得了,那些大家闺秀,哪有机会听人说这些?论见识,恐怕就少有比得上你的。”
“并不单单是这个,嗯,就像姐姐你曾经说过的,是环境的影响啊,我没有在那些繁缛礼仪里生活的经历。”
“没关系呀,知道基本的就行了,至于那些琐细的东西我倒不希望你去学。那根本就是浅薄的人为了标榜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编出来区别他人、折磨自己的铁栅栏,不过镀了层铜就当黄金罢了。”
“虽说是这样,可是,被人嘲笑,总不好受哩。”
“——你这位大哥是什么人?”
兰尘忽然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局外人萧泽。
“……萧门少主啊。”
“你认为有人敢嘲笑堂堂萧门少主的妹妹吗?”
“唔,当面可能不会,但是背个身儿就……”
散散地用左手支着下巴,兰尘以一声重重的叹息打断绿岫。
“有什么关系呢?”
兰尘伸出三根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
“首先,会在背后道人长短的‘大家闺秀’充其量也不过是暴发户中的下等居民,跟她们关系好只会让别人以为你跟她们是一家的乌鸦,所以根本无需搭理。其次,会当面嘲笑别人的‘小姐’要么是心直口快的单纯姑娘,要么是缺乏修养的俗物,前者对你没有恶意,你若不高兴大可同样心直口快地告诉她;至于后者么?看你是直接无视,还是礼尚往来都随便啦,不过不管选哪种都记得务必要以最华丽的方式噎得对方再不敢对你不敬才好。最后,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要是在意每个人对你的想法,那可真是不要活了。送你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跟着吧!”
“……噗,哈哈哈哈!”
虽忙于公务但耳朵闲着的萧泽极不赏脸地对兰尘的创造报以一阵大笑。看见兰尘面色变得不善,绿岫忙忍住笑,打着岔问道。
“那,要是姐姐你,会怎么做?”
“我?”
兰尘侧头想了想,瞥见萧泽也正放下手中的信件,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兰尘不觉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冷淡道。
“对我来说,没有这样的‘要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去。”
“咦,可是姐姐这次不是也会跟着大哥去吗?”
“对呀,不过我是他的丫鬟,所以没有你那样的烦恼。”
“……那为什么希望我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见识见识,总是有好处的吧。”
“……”
没什么新意的答案却还说得理所当然,这令绿岫不禁直叹气,却也因此同意了去苏府。
至于苏府交出盐业网络一事,兰尘觉得如此解决皇家与富商间的冲突也未免不是件好事。毕竟特殊的东西往往都具有双刃剑的特质,盐可以让苏家迅速累积起庞大而稳定的财富,却也因为它关系民生太紧,可以给皇帝提供太多便利的籍口了,甚至借此摧毁苏家都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想来那弘光帝也轻松不了多久吧,把盐收归国家统一管理并非不好,但在监管意识极度淡薄的社会制度下,权力本来就极容易滋生腐败,而当权力与财富有机会进一步结成睦邻友好关系的时候,权力就更难洁身自好了!
萧泽也同意这一点,只是对苏家,不,确切地说是对苏老爷子和长房而言,苏寄宁被迫就任盐运司副使,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坏消息。
昭国律法规定,官员不得经商。也就是说,苏寄宁至少不能再公开管理苏家的生意了,想必一段时间内,会苦了苏老爷子。如今,只能希望一年半载后弘光帝可以同意苏寄宁辞官。
茶会在翡园里举行,听雪阁前,一大片白梅与红梅交错盛放,暗香在雪落无声里幽然浮动。相对于外面景色的清冷,暖融融的听雪阁内花团锦簇。衣饰华美的公子、小姐、少夫人们纵使有所节制,但到底都是年轻人,平日各家间也常有来往,这番难得地竟都聚集在此,气氛十分和乐。
主持茶会的苏寄月夫妇是大家的中心,苏寄月自不必说,富家长女、官家长媳、绝色佳人、书法名媛,再加上一个出色的丈夫,一对出色的儿女,她几乎拥有女性期待的完美人生,个性却温和优雅,尊贵内蕴。她的丈夫严陌华,相貌俊雅,举手投足间皆是浓郁的书卷气,据说才冠昭国,现年二十八岁的他基本上只差名义上没有接管玉昆书院而已,至于他的父亲严赓所掌的礼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昭国未来的礼部尚书一定会是严陌华。
玉昆书院是昭国规模最大的官方学校,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国家需要的诸多人才,尤其是官员。皇族、世家子弟多是从小就进入玉昆书院系统学习的,也有不少寒门俊杰被招纳。有外在的官办背景,有内在的才子名士,放眼昭国的文官与文坛,玉昆书院都是当之无愧的泰斗。而严家,管理玉昆书院已历三朝,礼部尚书一职通常不会落于严家之外。
不过让兰尘略感吃惊的是,那位重瑛书铺的老板严陌瑛,竟然是严陌华的弟弟。兄弟两个,一个才高,一个智绝,少年时便俱已名动京师,只是兄长如今果然不负众望,弟弟却淡漠官场,形迹杳然。显然,好像没几个人知道那位倚在窗边的曾经的神童严陌瑛就是如今重瑛书铺的老板。
现在,严陌华正向妻弟苏寄宁打听不久前轰动一时的那幅《秋夜图》上的诗。兰尘不觉竖起耳朵,萧泽散漫地靠在椅子上抿着酒,似听非听。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这是老杜的代表作之一,在昭国能大受欢迎半点都不意外。爱才的严陌华盯着苏寄宁不放,他们的说话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这样沉郁的诗,真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如我辈即使有此文才,但没那份心思,没字里行间那种隐约的坎坷,怕是也难以写得出来呀!”
“的确,说它绝世都不为过。我们也很好奇呢,苏大公子,你就告诉严大人吧,到底是什么人写的这首诗啊?”
旁边一位世家子弟大声附和,让大家看着苏寄宁一阵期待。
苏寄宁为难地笑了笑,眸光瞥了眼安然的萧泽,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谁,因为给我这首诗的那个人,再三叮嘱不可将他说出去,小弟怎好违背诺言呢?”
“那,他是何方人氏?”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那位朋友给了我这首诗而已,别的,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严陌华沉思片刻,急声问道。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那个朋友写的?”
“我想应该不会是他。”
“你确定吗,寄宁?能否让我见见你那位朋友?”
苏寄宁仍然是那样温雅的笑,有点无奈。
“姐夫,他是孤鹰,难得找到的。”
严陌华呆一呆,叹道:“可惜,真是可惜了!”
萧泽始终没说什么,他偏头看看兰尘,见她正适意地望着阁外的风景,俨然对室内的谈话早已失去兴趣。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萧泽放下酒杯,雍然道。
“严大人何必可惜?诗好,就品诗;画绝,就评画,至于人么?世事繁杂,倘若是待相见后感叹、失落,倒不如留一个背影让世人想象宛若芝兰的旷世风采,岂不比相识更好?”
众人听罢,互望几眼,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长在顺境中,对这般孤绝的处世心态尚不能发自心底地赞同。
反是一如往常般靠近萧泽的苏寄丞捧场地点头,他也不见得懂萧泽这话,一是素来敬重萧泽,二是才了却一场牢狱之灾,无忧无虑的少年多少沉稳了些。
末了,沉默地在窗边坐了许久的严陌瑛淡淡道。
“萧少主果然不同凡响,年纪轻轻竟能如此放得开,不愧为江湖豪杰。”
“不敢当,严公子真是谬赞萧某。”
“萧少主过谦了,在这一点上,萧少主与苏大公子可都名声在外呢!听说两位是至交,但不知那位宛若芝兰的朋友,萧少主是否也见过?”
“——萧某确实见过。”
“那首诗沉郁顿挫,字句似洒脱实苦涩,与‘宛若芝兰’四字似不相衬呢,难道说此诗的作者其实还是另有其人?”
“这么说也是!或许那位朋友还真不是真正的作者呢,人有千面,前后相异大概另有隐情吧。呵呵,沉寂多年,严二公子越发敏锐了啊!”
萧泽笑着接下严陌瑛暗暗探询的目光,从萧寂筠那里,他已经知道了严陌瑛的身份。严家二公子,可不是个只知道吟诗做对的书痴,比较起他大哥严陌华的煌煌文才,这严陌瑛在四年以前所表现出来的智谋不能不让人惊叹。
那不是为了成为书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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