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看见绿岫猛然睁大眼睛如此问,兰尘松下肩膀,面上浮出轻笑。
“对,是你的,这只是你的仇。知道吗?所谓复仇,不是杀死对方,而是让对方付出同等的,甚至更高的代价。他们夺走了你最宝贵的亲人,你的复仇,就应该是夺去他们最珍贵的东西。”
“是的,最珍贵的不就是生命吗?我应该杀死他,可是要想接近防备那么严的皇帝,我只能选择进皇宫。”
话题竟然又绕了回来,兰尘焦急得一掌拍到床栏杆上。
“不对,绿岫,不要去皇宫,你一个人,那是在寻死。复仇不该是要陪上自己的一切来杀死皇帝的,而是,而是你要作为胜利者高高在上地怜悯他失去的痛苦,报完了仇,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你不能给他殉葬!”
“……姐姐,你在劝我放弃复仇吗?”
绿岫突然冷静下来,她盯着兰尘,然后转开目光,看着帐顶缓缓道。
“你说得对,我想凭一己之力杀死皇帝,那是不可能的,我在自寻死路。但你不是我,你不会懂,姐姐,你不会了解的,那把剑……有多痛……有多冷!你不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
空洞的眼神看得兰尘直想从这里逃开,她的确是不了解绿岫的感受。不可能了解的,“兰尘”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既然不了解,那么抚慰人心的话由她说来,就是一种残酷。
加加减减,这代价是值得的么?她只能努力用理智来给绿岫计算。
“……你觉得重要的只有亲人和生命吗?”
绿岫没有理会兰尘莫名的这句话,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白鸿希的脸,温和的、冷峻的脸映着凛凛剑光在眼前晃动,还有母亲的血,还有亲人们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如绳索般绞着她,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痛。
痛在心的最深处,怎么抓挠都无法缓解哪怕一点点!太痛了,她只能想到用杀死那皇帝的方法来舒缓!
只有这样吧,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她的怨恨,平复她对自己到现在竟然都还想着那人的怨恨!
所以不管兰尘怎么说,她都不会放弃,否则她无法活下去。
“对你来说,也许是。可是这世上多的是爱钱财、爱权力、爱美色多过生命的家伙,而弘光帝,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会比‘皇帝’更重要。”
“那又如何?他就是皇帝。”
“对,他就是皇帝!他已经是皇帝了!”
站在床前,兰尘俯视着猛地睁开眼睛的绿岫,焦虑的神色突然静下来,她轻声重复着。
“皇帝?不错,皇帝……”
她蓦地轻笑起来,偏开目光,缓缓坐到床边,慢而自然地为绿岫掖好被子,看着她绝世美丽的脸,那样风清云淡地笑着,说。
“——绿岫啊,你去做皇帝吧!”
第二卷 渌州琐事 第十六章 起点
这天晚上,兰尘没有住在随风小筑陪绿岫,她需要思考,而萧寂筠会照顾好她的。兰尘跟着来探望的萧泽回去了萧门,第一次,她认真地观察萧泽进入萧门后那些身为“少主”的神情。
不羁的江湖人气魄,沉稳的步伐与处事手腕,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在萧泽身上却融合得如此自然。兰尘终于确认,他是萧门引以为傲的少主,他是从小就被作为继承人而培养的,萧泽与萧门,无从区分。所以,兰尘不会让他成为自己那个狂妄计划的支持者。
在随风小筑里已经和韦月城一起吃过晚饭,回来萧门后,因为萧泽还要去书房工作,兰尘便早早洗漱完毕,熄了灯火,靠坐在床上。
这两天应该就可以得到绿岫的答复,而不管绿岫是否答应,兰尘都不想轻易放过那个坐在帝座上的男人。
不错,从权谋的角度来说,弘光帝采取那样的行动,也许难以指责,但前提是冯家人并非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他们没有做过任何危害皇帝的事,兰尘不相信皇帝那些神出鬼没的密卫真的查不出冯家人的清白。
因为怀疑部下,所以谋杀昭国百姓。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驾驭这片江山?
不管有多了解古代帝王重得可怕的戒心,在兰尘的概念里,终究是认定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何况即使古代的君主的确握有对万民生杀予夺的大权,但若有人真敢这样胡作非为,哪里需要兰尘来指责,他的臣民早就揭竿而起了。如此看来,皇权从来就没有至高无上过。
至于弘光帝,他算不上暴君,也不是昏庸,这个人,只是太多疑了。但可恨的正是他把自己的多疑理所当然地凌驾于普通民众之上,那种生命被肆意轻贱的感觉,那种认真生活却被人如尘土般抹去的痛,让兰尘气闷于心。她必须发泄,即使现在的她实在做不了什么。
是弘光帝先惹到她的,既然冯家人不是唯一死在他疑心下的冤鬼,那她就有成功的可能。这场角逐里谁都没有怨恨的资格,打倒自己的通常就是自己。
纵使要宣扬以德报怨,也是得看对象的。
第三天下午,兰尘才又来随风小筑,麟趾神医当真了得,加上萧寂筠照顾周到,绿岫的伤势已经明显好了许多。
陪着绿岫坐在房里,兰尘兴致盎然地摆弄插花。绿岫靠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兰尘。以往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绿岫都会央她讲历史、说传奇的——这样的时光,恐怕从此不会再有了。
突然,绿岫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传来。
“兰姐姐,做皇帝可不简单呢!”
停下手中的动作,兰尘侧头盯住平静的绿岫,半晌才回应。
“要做好一个皇帝,的确很不简单。永远的政治漩涡,永远的不安宁,永远没有绝对的信任,永远不能让理智被感情的冲动蒙蔽,到咽气的那一刻为止,天下事,永远没有尽头。至于评价,那更是任由天下人戏说笑谑,这辈子爱恨情仇的故事会给怎么编,全没个准儿。”
“……你是在劝我放弃吗,姐姐?”
拿起一支半开的白茶,兰尘淡淡道。
“绿岫,虽然我那么说了,但并非一定要你做皇帝。我不会那么鲁莽地随随便便推一个人去争夺皇位引起昭国动荡的——我没心思去瞎折腾,也背不起那个千古骂名。进入朝堂,慢慢获得那个多疑皇帝的信任,一步一步夺取军政大权,同时逐渐培养自身的能力与心理素养,最后尽量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登基。如果你坚持复仇,那么这就是我要弘光帝付出的惨痛代价。”
“这样不得了的事,既然姐姐并未选定了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直接地说出来呢?倘若传出去,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呀!”
笑一笑,兰尘放下花枝。
“无所谓,反正那种话在随风小筑里是不会传出去的。但是这件事,绿岫,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帝王不是生来就有那份能耐统领天下的,而后天的培养也不代表就一定能让你作为帝王应具备的能力与性格完美成形。你是璞玉,可凿的璞玉,我虽不是雕工,但我会让你拥有的,尽管没法绝对。”
“……为什么认为我是璞玉?”
“你没有拒绝我的提议。”
“要是我最终也统御不了这个国家呢?”
“那我们就摔下去吧,想站上颠峰的人,就得有跌下万丈深渊的准备。”
绿岫看了轻描淡写的兰尘半天,突然笑道。
“姐姐,为什么你想的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呢?昭国,不会有你这样的人。”
“因为我不是昭国人。我从太遥远的地方而来,今生恐怕都回不去了,我原想在此安安静静地终老的,可是心一旦蠢动起来,就算知道前路艰难坎坷,也难以停止。我好像,偶尔也算得上是个冒险家。”
“冒险家?”
“就是那种不安定分子。”
“不像,至少以前看着不像,姐姐,你应该是个淡远的人。”
“哦?是吗?”
偏一偏头,兰尘想了想。
是指在苏府翡园里的那一年么?这么说还真有点像,世人所谓的隐士差不多也就是那样吧。
但是能有几个真正出世的人呢,吃着五谷杂粮,半儒半道,大抵如此。
见绿岫还在看着,她顺下眉峰,笑道。
“一半一半吧。”
严陌瑛的宅子跟重瑛书铺仅仅一墙之隔,越过书铺后院的那堵高墙,就是他那间宁静邃远的小院。不过,两者是没法互通的,只能出书铺大门,绕过这片街区,来到小院的正门前,方可进入这外表简单得有如普通市民家庭的住宅。
独身到渌州已经四年,没外人敲过小院的门,也没多少人知道重瑛书铺的老板是京城独掌玉昆书院的世族严家的二公子严陌瑛,亦是身为礼部尚书的严赓只能埋在心底喟叹的儿子。
当然,顾显是肯定不在这“多少人”的范围之内。
严陌瑛少年即有“智绝”大名,可以这么说,有幸得到过他那颗脑袋帮忙的人绝对不会后悔。于是,也就没有人知道严陌瑛自己却做过一件常常让他悔得要吐血的事。
他怎么会跟顾显结为好友?
顾显这人,根本就是个麻烦,大麻烦!
身为齐国公的么子,顾显自小就深受祖母宠溺,美人堆里长大,个性散漫偏生又机敏过人,让他的男性长辈和男性朋友十分头疼。而偏偏世上有此荣幸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顾显的父亲,现齐国公大人顾况,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什么官场风浪没见过,就拿这个儿子没办法;至于另一个,就是他严陌瑛。
真不晓得到底是顾家没烧到高香?还是他投胎时命犯太岁了?
而今天,皇历上肯定有注明不宜出行的,否则怎么会叫他在这大街上被某活动麻烦体给拦住,莫名其妙地要他去断案?
失算了,他干嘛要这时候遣陆基回京传信呢!
“别那么阴郁啦,我保证,这案子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顾显搭着严陌瑛的肩膀低语,趁此缓和一下好友的臭脸,省得旁边美丽活泼的西域少女以为自己欠这家伙巨款。
严陌瑛动动嘴唇,却没说话,跟着顾显出城而去。
三人快马奔驰了很久,直到又近一个村庄时,顾显才勒住马,指着前面道。
“这是冯家庄,正月初九的晚上,庄上一户人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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