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陌瑛动动嘴唇,却没说话,跟着顾显出城而去。
三人快马奔驰了很久,直到又近一个村庄时,顾显才勒住马,指着前面道。
“这是冯家庄,正月初九的晚上,庄上一户人家十余口全部被杀,凶手还点燃大火,将死者与屋子焚毁,只有女主人因为死在后院门口,才留下了全尸。这家人不是冯家庄最富有的,也并非奸猾惹祸之人,按说不会招致如此凄惨的下场。而验看尸体的结果是被人刺中要害而亡,那一剑利落精准,不是寻常杀人抢劫的强盗能有的功夫。”
“确定这户人家的清白吗?也许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纯良。”
严陌瑛有点兴趣缺缺,这样的案件昭国一年不知会发生多少起,追根究底都不过名利情仇之故。
“这个嘛,我不确定,但是这户人家倒真的不大普通。”
“喔?”
“他们有一个容貌倾国的女儿,名叫冯绿岫,刚满十六岁。据说在一个月前的及笈礼上被一名自称是威远将军冯常翼家的管事女人带走,目的是为了训练成绝世舞姬献给圣上,当时还有渌州刺史张银忠的儿子在场,他是企图来抢美人的。不过,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冯绿岫又被人送回家中,庄上人问起去冯将军家的事,得到的答复是当初那女人是骗子,幸好路上被人救了。初十案发后,一大早就有一名叫兰尘的姑娘赶来,说是要接萧门少主的义妹回府。当然,冯绿岫的屋子已经化为灰烬了。”
顾显说到这里,卖关子地停下来,颇有兴味地看着严陌瑛。他看得很清楚,让严陌瑛脸色大变的,是说到兰尘。
真稀奇,他这个向来感情寡淡的老友最近好像很有女人缘啊,先是韦府的那位怪“佳人”,如今又是一个跟命案若有关联的“兰尘”。
严陌瑛敛下惊异的神色,淡淡地对顾显道。
“把话说完。”
“好吧。”
无趣地叹口气,顾显继续道:“正月十二那天,我在酒楼上巧遇这位从西域而来的迦叶小姐,在带她观赏渌州美景时,无意中听人说起冯家庄血案的事。迦叶小姐就告诉我说,初九那夜,他们商队曾宿于渌州城外某处野地,于是在初十那天凌晨,她看见两个男人从官道的东边飞纵而来,其中一个握着柄血剑,不知为何,他突然停下,丢开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的男子,而这男子说了这么句话——我可以告诉皇帝你吴鸿已经杀死了冯家庄上所有他命令你杀死的人,而沈绿岫也确认身亡。以后,不管她以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在我的奏报里,沈绿岫永远不会出现。”
“沈绿岫?”
严陌瑛忍不住出声,顾显点头。
“对,是沈绿岫。迦叶确定,他们说的不是冯绿岫。怎么样?很奇怪吧,这桩命案果然不简单哩,尤其,还扯到京城去了!我就知道你会对这种错综复杂的东西感兴趣,至于那两个男人的身份,呵,都不用猜了。”
不理会顾显的哂笑,严陌瑛兀自陷入沉思。
皇帝、冯家庄、沈绿岫,还有吴鸿……
“吴”这个姓,在昭国并不突出,但在他们这些世族子弟的意识里,有一群姓“吴”的人,虽然隐隐绰绰如模糊的影子且并未笼罩到他们头上,其存在可能的意义却是不容忽视的。
如果,冯家庄血案真是皇帝授意的,那密卫们私下的隐瞒是为了什么?
又为什么是沈?
他还记得,苏府听雪阁之会上所遇见的萧泽的义妹,是叫冯绿岫的,而刚才顾显也说了,初十那天,兰尘曾到冯家庄接少主的义妹回府。
兰尘何以清早就冒雪赶往冯家庄?
除非,她已经知道冯家庄发生了血案……
“我们先进庄子里看看吧。”
顾显提议道,严陌瑛瞥一眼旁边光采耀眼的西域小美人。
“不会太引人注目了吗?”
“放心,因为萧门介入了调查,现在每天都有许多人出入冯家庄,就想查出些蛛丝马迹,好向萧少主邀功,咱们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话已至此,严陌瑛便不再说什么,三人驱使马匹小跑进冯家庄。
没什么收获,冯家人的经历简单而清晰,跟这庄子一样普通,谁都想不通他们怎么会招来如此祸患。不过,有一个消息大概可以帮严陌瑛他们给这件事串出合理的解释:据说冯绿岫不是冯氏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十六年前,他们从渌州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弃婴。
此外,严陌瑛还得知了一个并不十分意外的消息——兰尘是一年多以前,即弘光二年的夏天,被冯绿岫和她母亲从野外救回来的。
也就是说,冯家有两个人的来历都不清。
向村人打听了冯家人的墓地所在,他们便牵着马往庄外走去。
疏旷的田野一望无际,远远地,严陌瑛就看见村人所指的那片小小的墓园里有几个人影,旁边还有一辆朴实的马车。
除了两个纤细的身影在墓前状似祭拜之外,另三名站在旁边的男子十分警觉,严陌瑛他们还未走近,便已被发现。那两个祭拜的人似乎得到了提醒,其中一人很随意地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望向这边。
是兰尘。
双方在冯家人合葬的墓前对视,先前那个跪地的人已转过身来,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年,初见之下,让人有雌雄莫辨之感。严陌瑛却认得,她是当日苏府所见的那个冯绿岫,尽管容貌上有些不同,但绝对是她。
同一个冯家,冯绿岫和沈绿岫,想来应该不会是两个人吧!
这边,兰尘也认出了严陌瑛和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容采如桃李盛放的男子。初八那天当众“救走”花魁薛羽声的,正是他,至于这位异国风情的棕发碧眼美丽少女却是不认得。眸光扫过三人,兰尘淡然地对严陌瑛欠身为礼,道。
“原来是严家二公子,真巧,竟能在这里遇见大驾。”
“是啊,兰姑娘,幸会。”
严陌瑛拱手,敛眉道:“兰姑娘是代萧少主来祭扫的么?不好意思,我们是听说了冯家庄的事,得空来探访,不想打扰了姑娘,还望见谅。”
“严公子客气了。只是亡人生前凄惨,这安息之所,我以为无关人等还是不要为一己之好奇心来打扰的好。”
看见兰尘冷淡的脸色,严陌瑛朝墓地深深一揖。
“抱歉,是我们太冒然了。不过没想到新年之际,竟然会在渌州界内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真是令人惶然,这到底是什么人所为?”
“冯家人素来厚道,从没听说曾与人结过什么仇恨。凶手竟用这么凶残的手法,若非杀人劫财的恶匪,就是穷凶极恶的江湖魔头。”
“也对,那么不知萧少主查到那帮凶徒的线索了吗?倘若此等恶人不除,渌州定会不得安宁。”
“没有。大雪掩盖了一切的行踪,现在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听说官府正在彻查渌州的匪寨,只希望若是强盗的话,会在销赃的时候会露出些马脚来。”
“这样啊!虽然慢,却仍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是的,公子也说目前唯有这样。”
一来一往,严陌瑛不动声色地搭着话,兰尘则始终脸色平淡。
“抱歉,严公子,天色已晚,我还要赶回渌州向我家公子复命,这就失陪了。”
“请,姑娘走好。”
客套完毕,兰尘简单地收拾好东西,带着绿岫正要上车离开,严陌瑛如突然想起般出声叫道。
“兰姑娘,请留步。”
掀起车帘的手有些微的停顿,侧头示意绿岫先上车后,兰尘回过头来。
“公子有何事?”
“敢问姑娘,什么时候能再度造访我的书铺?”
“……记忆力不好,又是很久之前听人讲的故事,整理起来颇费思量,以后要是还提得起兴趣的话,我会拜访严公子的。”
说罢,兰尘登车而去,留下严陌瑛看着那墓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显把目光从远去的马车上收回来,对严陌瑛道。
“弄了半天,她就是兰尘啊!这么说,初八那天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果然就是萧门少主萧泽了。”
严陌瑛轻轻点头,依然看着那墓园。
“你们好像很熟哦!”
“……”
没人理,顾显摸摸下巴,再度自语。
“不过,刚才那个少年……”
他没说完,沉吟间,迦叶接口道。
“顾公子,你看那个漂亮的少年郎是不是位姑娘家呀?”
“呃?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她耳朵上有耳洞,昭国的男子是不会打耳洞的吧。”
“这倒是,你真细心!”
顾显看一眼表现出敏锐观察力的少女,毫不吝惜的奉上语言与表情的真诚赞美,迦叶嫣然巧笑道。
“还说呢!公子你可早就瞧出来了,要不是看见你在一直看她,我也不会注意到的。”
潇洒地挥挥手,顾显对少女笑容满面。
“迦叶小姐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可不是瞧出来的哟,是闻出来的。那位绝色少女身上有温软的脂粉香啦,虽然味道非常淡,隐在药香里几乎闻不出来,而且她穿起男装时也没什么娘娘腔的举止,不过带有那种香味的,绝对是妙龄女子。”
“……公子,你的鼻子……好恐怖!”
“怎么会跟恐怖搭上?我只对香味敏感啊!”
“呃,香味——”
颇有遐想空间的一句话让美丽的异族少女红了脸,眼波飘向顾显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只是大步走上前去察看墓地。顾显笑一笑,侧身对严陌瑛道。
“不过,那位兰尘姑娘身上可就连半点脂粉味都没有了,勉强说的话,就是有种很清爽的气息吧。你说,世上怎么能有不爱打扮的女人呢?芳华少女哪能这么没风情啊!堂堂萧门少主,连点儿胭脂水粉都不会送的吗?”
严陌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闻言,狠狠瞪了顾显一眼,转身便走。
“咦,你要去哪儿?”
顾显跟上来,严陌瑛跃上马背,冷冷道。
“回家。”
“啊?等等,迦叶小姐还在那边。”
顾显急忙回头招呼蹲在墓碑前左看右看,仿佛数着这昭国蚂蚁分为哪几种的西域美人。这时,严陌瑛已扬鞭而去。看着远去的背影,顾显叹口气。
“你这位朋友,架子可真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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