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当日否决了绿岫进宫的复仇方法,也就等同于她不会同意让绿岫籍由后宫女性的身份去夺取政权。因为武则天的代价太大了,而绿岫是皇室宗亲,是曾经的皇长孙南安王唯一的骨血,这个身份兰尘会善加利用的。
要想攫取那张帝座,必须握有军权,那么要让绿岫一直这么女扮男装下去,通过文或者武的科举考试,晋级官场吗?
不想涉足后宫,置绿岫于宫外人难以掌控的险境和情感纠葛里;不想煽动野心家,置天下百姓于无谓暴乱中。她要让绿岫以最稳妥的方式接掌昭国,让绿岫以赫赫功绩压倒性地成为一代帝君。
这,需要时间。可是慢慢来,不用急的,绿岫还得经过太多的锤炼。
而且她也要留下一条退路才行,一条在绿岫随时决定放弃复仇时可以安然离开的退路。复仇这种事,其实就是为了抚平心理,复仇本身不适合她,更不适合绿岫。
兰尘不再有太多时间去随风小筑,自韦月城返回麟趾山后,萧泽基本上就被工作包围。他增加了许多应酬,多数是渌州的大户,甚至是昭国世族。每到这时,他就会带兰尘以侍女或小厮的身份一起去,在商谈中也并不示意兰尘回避,让兰尘逐渐掌握到了昭国最实际的势力情况。
这令兰尘不得不疑惑萧泽是否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但萧泽不说,兰尘也就沉默以对。两人似近似远,别人倒没觉到什么。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冯家庄血案的真相果然不了了之。只是渌州刺史张银忠借机调动驻军,以剿灭州内一些盘踞多年的山贼为名,真正掌握了身为刺史的军政大权。同时获得驻军管辖权的还有菘陵刺史李赣及地处京师北方的冀州刺史颜杉。
听萧泽说,由于渌州为昭国仅次于京师的重地,军队的调度权实际上是直接收归兵部的,此前,渌州刺史并不像别的部分州郡长官那样切实地拥有军政两方面的权力。而这次血案被张银忠以渌州界内贼众日益猖獗的名义上奏皇帝,因此才迫使兵部放权。
而这之中其实更有内情,兵部尚书已多年由昭国肱骨重臣宁远侯任宏担任,而目前最富盛名的军事长官除东静王沈燏外,就是威远将军冯常翼,他的妻弟则任职兵部侍郎,昭国的兵权基本上就被他们把持,至于直属皇帝的禁军军官则半数是宁远侯任宏的旧部。如此算下来,身为皇帝所提拔之心腹的张银忠无疑是在为弘光帝拿到渌州的军队。
弘光帝,他是那宗血案最大的赢家!
门路深广的含笑坊交出一笔罚金后,在一个月前重新开业,经过初八那场风波,含笑坊名气更大,生意比之从前还要好。“薛羽声”这三个字简直成了金字招牌,王公贵胄、富商名流、江湖豪客,拼上千金也只为一睹美人风采,这让兰尘决定要带绿岫去看看。
是种直觉吧,初八那日薛羽声的表现太惊人,让兰尘觉得她定然不是位普通的女性。能自己赎身却不离开青楼,能让那么多世家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却做出比武招亲之举,打击刘若风时既言语毒辣,又优雅从容。这薛羽声,或许当真称得上是一名奇女子了。
而更重要的,是让绿岫可以籍机见到那些执昭国权势的贵人们的另一面,可以的话,能有所交结就最好了。
有涟叔那张苏老太爷给的万两银票,当然不愁进不了含笑坊。但临行前被萧泽知道了,他定要萧翼跟来。兰尘想了想,在萧翼同意改装成家丁且由萧泽负责此行部分费用后,四人便直奔含笑坊而去。
听从萧翼的建议,兰尘她们一踏入含笑坊大门,就直接要了一间雅阁钻进去,免了继续杵在外面受那些娇滴滴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拉扯式招待。
丫鬟们送上茶后就退出了,萧翼低头看看还没从刚才那番拉扯中缓过来的兰尘和绿岫,笑道。
“你们两个啊,太僵硬了,一副转身要逃的架势,会被怀疑的。”
“我知道,可是那种阵势,实在是有点消化不良。”
兰尘搓一搓胳膊,满满的鸡皮疙瘩惨不忍睹,绿岫则深呼吸好几下,这才强自沉稳道。
“翼叔,我会尽快适应的,还请你帮忙多多遮掩。”
“嗯,当然。”
话题嘎然而止,含笑坊的鸨母带着一身浓郁的香风旋转进来,丹凤眼精明地溜过椅上的兰尘和绿岫以及站在她们身后的萧翼与涟叔,便媚然笑道。
“哎呀,我说什么人物引得坊内的姑娘们这么惦念呢,果然面如冠玉,好生俊美!两位公子很面生啊,怕是第一次到我们含笑坊吧。公子们贵姓啊?”
“我们姓沈。您好眼力,我兄弟二人初到渌州,听闻含笑坊薛羽声姑娘芳名远播,特地前来,只盼得见天姿国色,聊慰平生。未知可否?”
兰尘已恢复了平时的淡然自若,说话间,她从萧翼手里接过一只精美的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鸨母的眼睛为之一亮。
匣内是一挂水晶项链,材质称不上多名贵,但花样编织得十分复杂美丽,状如牡丹半吐蕊,这自然是萧寂筠的手艺,兰尘只提供了样板。想来这鸨母不会是个缺钱的主儿,而对女人来说,漂亮的饰品一般都更易得她们欢心。
“一点小意思,您见多识广,自然入不了眼。但倘若您能代为引见,我们定会奉上更不凡的首饰,想来以您这般风韵,绝对是如锦缎衬玉人,敬请笑纳。”
“好说,好说。”
鸨母一把在兰尘她们面前坐下,殷勤地倒茶,同时为难道。
“我是可以帮公子们传个信儿,但羽声她愿不愿意见客,我可说不准呐。您知道,她已经赎身了的,脾气也有点傲。今晚,她可早早就说了要休息。”
“哦,那是当然,本公子自不会如此勉强的,只烦您传信的时候,把这个转交给薛姑娘,并且最好能让她打开看看,可以吗?”
兰尘递出一卷画轴,同时将项链推过去,那鸨母笑两声,收下了,起身道。
“沈公子稍候,我这就去找羽声。”
说着,捧了项链和画轴,眉开眼笑地出去。
把匣子交给丫鬟,鸨母转出楼阁,直往庭院左后方拐进去,莲池隔离了前院的喧嚷,一栋独立的小楼静静隐没在夜色中。
“小姐今天不见客,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才进门,煦儿就冒出来,不客气地拦住鸨母,她陪笑道。
“煦儿,是这样的,有人拿来这幅卷轴,说是要送给姑娘,我看他们斯斯文文的,长得又俊,气质又清净高贵,应该是得了什么杰作想给姑娘献宝。姑娘平素不是也喜欢字画吗?看我这么赶紧的给送来了。”
煦儿不说话,却也不让开,只是警惕地盯着鸨母。这时,楼梯上传来薛羽声慵懒的声音。
“既是如此,就谢过妈妈好意了。煦儿,接过来吧,顺便送客。”
“是,小姐。”
眼见煦儿伸手要来拿,鸨母忙道。
“哎呀,我说姑娘,看人家大老远这么殷勤的给送来,你就不先看看?好或不好,也给人家个信儿啊。”
“喔?妈妈今日这么热心。”
“呃,我是看那两位小公子神采不俗,倒不是那等腌臜货色,颇似人中龙凤。姑娘要是今日错过,以后想见说不定还找不着了,岂不是憾事?”
“呵,这么不得了啊!”
薛羽声嗤笑一声,她怎会不知道这鸨母会如此替人说话,肯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不过说得倒也有点道理,于是她招呼煦儿将那画轴拿上来,反正不满意的话,丢下去就好了。
画上是一幅秋水,苍茫的芦苇深处,一抹美人的倩影袅娜在水边,那回眸的风情,慵然而冷傲。画幅的左侧提了几句诗,字体空灵飘逸,可看出书写之人定有极深的书法造诣,但让薛羽声不禁神思渺渺的,却是那秋风般的诗句。清俊爽丽,又于高远中带着愁伤,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那片初秋的河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睎。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鸨母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薛羽声的脸色,此刻终于放下心来,能让薛羽声这样将内心的震动形之于外,想来那两位沈公子今晚应该可以见到佳人了。
好一会儿,薛羽声才恢复成平素的慵散,道。
“妈妈,这是沈公子亲手写的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看沈公子准备得如此精美,想来也知姑娘才名,肯定是要献上自己的大作,好博取姑娘欢心的。”
“哦。”
薛羽声淡淡应一声,让鸨母原本的满心期待顿时凉了一截。还不等她再为兰尘美言,只见薛羽声收起画轴,冷然道。
“好了,妈妈,我累了,今晚不想见客。烦你转告沈公子,倘若真的对薛羽声有心,后日再来吧——可以直接到风雨台。”
说罢,薛羽声也不管鸨母还站在楼梯下,自顾自地转身走回卧房,留下煦儿毫无商量可言地送客。
鸨母只得怏怏退回雅阁,把薛羽声的反应详细地告诉兰尘他们。
“风雨台?”
兰尘微笑地与绿岫交换了一个视线。
早先已经调查过渌州的许多情况,这不定期的风雨台之约正是渌州最出名的集会之一。兰尘接近薛羽声的目的,就是希望可以得到她的邀请进入风雨台。如此,方可延揽盟友,敲开昭国权势的大门。
看兰尘没做声,鸨母赶紧道。
“公子,您别看羽声今晚没来,但公子的大作肯定让她动心了,否则不会这么快请您去风雨台的。这风雨台呀,就是渌水边一座极雅致的园子,前两年有位客人特地买来送给了羽声,能受邀赴我们羽声风雨台之约的人,可全是渌州,乃至咱们昭国都数得出名号的人物,那绝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地儿。但就算如此,还从没有人能像公子这样只呈上一幅字画就入选的呢。”
“原来如此。”
点点头,兰尘拱手道。
“那今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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