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沈珈声音里一股凉气毫无遮掩,沈珞哀叫到。
“——珈,你是故意的吗?明知道打死我也绝不会再踏进东月国那鬼地方一步的。”
“啊,是吗?不好意思,珞,你知道的,一听别人用这种赞叹的语气提起吴鸿,我就会不小心给‘忘掉’很多事。”
叹口气,沈珞歪倒在藤椅上。
“珈,你这反应可不成熟,不管有多恨吴鸿,他的实力摆在那儿,我们得正视啊。王爷把渌州这边的事务交给你,可容不得你判断失误。”
“我知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我从没低估过吴鸿的实力,从那以后,我绝不会低估吴鸿的实力,只要,你别用赞叹的语气提到他!”
沈珞看着沈珈,平素英气凌云的脸上此刻尽是冷彻的淡定,银白的月光透过树影笼下来,掩去的是表情,却让她那双眸子中的光更有迫人的寒意。微微一笑,沈珞欠起身,把沈珈轻轻拥入怀中。
“放松些,放松些,珈,你对吴鸿太执着了,这会影响到你的决策与行动,会让你一直站在失去瑾的阴影中无法走出来,瑾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别多想,珈,你只要记得,我们必须打败他们,助王爷夺得这天下,就够了!”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悠然落下,像他的手一样温柔,沈珈沉默地听着,闭上眼睛,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好一会儿,沈珈才睁开眼睛,她抬起头,看向沈珞。
察觉到沈珈的注视,沈珞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具魅力的笑容。
“怎么啦?”
“……没什么。”
沈珈推开沈珞,拢了拢并不凌乱的鬓发,她感谢月光的斑驳,可以藏起飞红的脸,却不知身边缓缓坐下的人正为自己的好眼力而窃喜。坐正身子,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沈珈开始问起今晚的详细情况。
“从他们的人员部署来看,我想对方并不是一早就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准备一网打尽的,他们来得匆忙。毕竟自沈珏出事后,这半年,我们小心翼翼,就算吴鸿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我们的行踪都掌握清楚,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但今晚加入的那个人,珈,他绝不容小觑——他够狠!比吴鸿还狠!”
“……比吴鸿还狠?”
“对。”
沈珞点头,以他一贯的轻松语调向沈珈比较两人的差别。
“吴鸿思维缜密,处事周全,结果是要斩获最大的收益,这就是吴鸿的目的。可是今晚这个人,精明冷冽,不在乎伤亡,只求获得最重的那条鱼。虽然他们都不求手段,但吴鸿至少不会赶尽杀绝,这个人,却会只为了关键处的万无一失,而毫不手软地屠杀,甚至,不论敌我。”
这般陈述让沈珈不由得浑身一颤,能在东静王沈燏的这支暗卫里获得如今的地位,她当然不是没见过血。但不管是己方,或是敌对一方,在这之前的争斗固然残酷,但能让沈珞如此形容的人,却还是第一个。
“……这么说,圣上准备了结了么?”
“应该是。吴鸿先期的部署不可小看,如今派这个人来接替他,只怕圣上是想灭掉我们在渌州、京城与雁城的全部力量,这样一来,王爷单凭临海,就算搭上整支水师,也是胜算太小。”
姣好的眉深深地蹙起,沈珈盘算着己方两年来架构的势力。
“王爷当年的旧部,我们已经全部联系上了,这几年来,他们或升或贬,但无一例外,全部都还留在各边关军队里,圣上是既离不了他们,又百般防着他们。此举早已引起他们不满,而以王爷的威信,必然可以争得他们的效力。”
“但是北燕势力正盛,西梁羽翼渐丰,边关军队,绝不可轻易调动。”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沈珈道。
“是啊,你说的对。边关军队是最后一道,不能妄动。可是各州的驻军,从今年年初冯家庄那桩血案发生后,拱卫京师的三州刺史都已切实掌控军政大权,渌州刺史张银忠与冀州刺史颜杉俱是圣上的心腹,菘陵刺史李赣是个忠直刚正之人,都不会轻易从了王爷,其余各州,一则相距较远,二则驻军的实力,不可与这三州同日而语。”
“你派去这三州刺史身边的人,有什么消息回来吗?”
“张银忠虽是皇帝心腹,但他汲汲于功利,较易对付,不过他的能耐比不上颜杉,况且渌州驻军的实力向来也比拱卫京畿北防的冀州差了一截。只是皇帝估计也知道这一点才将他派到这渌州来,只要油水别捞太过分,这张银忠就能把渌州给他守住。而颜杉,此人不贪不色,东宫里出去的人,十分忠心于圣上,无法拉拢的。至于李赣,若是晓以天下万民,或可说服于他,但这容易暴露我们的存在,再者,当今圣上,虽乏容人之量,但他也还不算是昏君。”
情势实在是迫人了,沈珞叼了根草茎在嘴里,躺在藤椅上,望着银色的夜空。这两年,他们小心翼翼地联系了东静王的旧部与朝中一些大臣,但缺乏支柱性的支持,京中五大家族,仅有宁远侯任家因为渌州苏府的关系得以接近,其余四家,竟不得其门而入,也因此,他们无法在朝中建立有力的势力。
“本以为能籍由圣上打击世家而争取支持,谁知东月国这么一求和,把事情全搅乱了。鱼死网破,可不是个好结局,只会让北边的那群家伙得利而已。”
“不会那样的!就算圣上罔顾大局,王爷拼却一死,也不会让北边那群家伙有半点可乘之机。这局棋,还是看陈先生怎么破解吧,反正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不管是怎样厉害的人物接替了吴鸿,我们总不能退出渌州就是了。”
站起身,沈珈低头看向沈珞,露出沈珞所熟悉的那样英姿飒爽的笑容。看到沈珞亦平常地笑了出来,沈珈继续道。
“我们今后在渌州的行动,必须更隐秘,采取单向联系吧,以免给人顺藤摸瓜地摧毁整体。不过李赣那里,绝不放弃。张银忠和颜杉,小心对待,倘若到最后仍无法得手,就要力争控制住他们。另外,陈先生希望能得到萧门的支持,若是如此的话,与萧门少主先能有所联系应该比较可行。”
“这个得花点时间,不过珈,你尽可以放心。”
简单的几句话,悠然的语气,闲适的躺在藤椅上的姿势,这样的沈珞给予人的却是十足的信任感。沈珈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关心道。
“早点休息吧,珞,你的伤到底不轻,要好好休养才是。”
“放心,我知道。”
点点头,沈珞从藤椅上起身,往后院的卧房而去。
“哦,对了,珈,今晚我还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
“对,很有趣。那人身上,有一股杀气,跟王爷很像的杀气。”
“什么意思?”
“战场啊!那股气势,是在战场上搏杀的名将才有的气势,可不是小打小闹的江湖人会有的哟。”
“能跟王爷相媲美的气势?胡说什么,这几年虽有青年将领崭露头角,那宁王的表现也颇出众,却明显还无法跟王爷相提并论。珞,你的感觉真的准吗?”
“珈,这么说好过分哩!”
“……啊,对不起。那,你继续吧。”
“你的口气,听起来很敷衍哦。”
“哪有?你多心了。”
“珈,你以为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啊?”
“五年而已。”
“……”
夜色如幕,昭国弘光四年的盛夏终于要走远了,来自渌水的清风带上了些微秋的凉意,催人好眠。而再过不久,秋味浓了的时候,又一个丰收就要到来了。
不管世人在这风波之地争夺的是什么,沃野上一片金灿灿的景色,总能给人无尽的希望与安祥。当然,这希望和安祥,仅限于依托大地的人们,以庙堂之高,以玉宇琼楼之贵,以江湖之远,却是无福消受的。
但没什么可叹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选择。希望与安祥是田野的乐趣,耀眼的富贵与风云变幻是高处的风景,都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在拥有了一项后又都会不由自主地渴望另一项,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可惜世人总看不透,总不愿看透,也总舍不得看透。
“啊!差点忘了,还有件事。临海传来消息,让我们注意看渌州是不是有行踪异常的北燕人。”
“北燕?怎么,那太子又不安生了?”
沈珞推开门,看看窗外射进来的如水的月色,没有点起灯,直接去检查窗纱是否扎好了。沈珈皱着眉跟进来,坐到桌边,道。
“也不是,临海那边发现有北燕探子化作商人潜进来,据他招供,好像某个大人物正潜伏渌州。”
“哦,多大的人物?”
“那探子也不知道,看来是条大鱼。”
拿走沈珈要倒茶的杯子,沈珞也不坐,就站在桌边。
“怎么抓到那探子的?”
“商船通过天龙海峡时被风暴掀翻了,刚好被士兵们救起,王爷说要细查,就真让沈珣给问出来了。”
“唔,是沈珣问出来的话,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珞放下杯子,把沈珈拉起来。
“好了好了,快去睡吧,明儿再好好地去找找这个大人物。今晚不许多想!我走了。”
这才发现进的是自己屋子的沈珈忙站起来,沈珞却已经关门出去了。
朦胧的月光下,脸是否红了看不出来,不过唇角柔美的弧度还是明显的。虽然觉得自己竟然再次连路都不注意地跟着沈珞走很丢脸,但是,也会觉得安心。
能如此信任一个人,是件让人幸福的事……
瑾,你也是吗?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连日阴着的天,今早起开始飘起了小雪。推开窗,呵一呵手,兰尘微笑着看向窗外的风景。细雪在枯枝老叶中回旋,白石小径带着些微孤寂地隐在墨绿的灌木丛深处,恍如尘封已久的记忆,满世界的安谧中,剑气破空而来的呼啸声竟有种弦音的美妙。
是萧泽在习武了吧。
今天萧泽穿的是件简单的白衣,兰尘依然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剑法,只看得见黑曜随着那袭白衣如闪电般划过阴霾的天空。
萧泽的生活习惯倒是很好,不管前一天睡得多晚,第二天都一定会早起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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