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还是有点不明白。”
“王爷请讲。”
“本王不明白,首先,南安王府已然覆灭,逆臣之女,照说世人该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姑娘却自己把身世揭出来,冒这么大险赌一口气,值得么?其次,以沈姑娘的影响……”
沈燏的目光淡淡瞥一眼闲闲坐在旁边,始终不插话的萧泽,继续道,“姑娘应有能力结识朝中显贵,怎会找本王来求得功成名就呢?本王远离京都多年,虽战场上屡立战功,但朝堂不比沙场,姑娘如何笃定本王能成功?”
“除了王爷您,谁堪当此大任?”
“本王只擅长行军打仗。”
“盈川以为,两者倒颇有相通之处。”
“——哦?”
“兵马未动,粮草须先行,这是一个后备问题,王爷带兵多年,这一点想必已是烂熟于心。同理,朝中如何动都无妨,却决计不能干扰天下。天下不稳,朝堂何以立?虽说流弊祸及天下,有施政不善之过,但不以天下为根本来考虑,纵一时取得先机,这胜利又如何能长久?短视辈,终不应担天下,否则,便是己之悲,天下之悲。”
“这一条嘛,寻常,当不起翻天之举。”
“知人善任,不妒贤,不忌能,可忍又可变通,同时身负赫赫威名。王爷,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应该不需要盈川在此赘言。”
没有言语上被冒犯的不悦,沈燏适然笑道。
“这番恭维倒是高妙!沈姑娘言语不凡,适才是本王小觑了,望姑娘不要介意,只是姑娘还未回答本王第一个问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值不值得不是别人可以评价的,我认为值,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若认为不值,何需罔顾性命,搅入这等腥风血雨中。但王爷尽请放心,盈川于南安王府诸人无丝毫印象,犯不着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内斗去翻案、搏命。如今会想助王爷一臂之力,单纯是我与王爷的对手有过节,王爷若能得偿所愿,那盈川就是报了大仇,自不会再谋不轨。”
沉稳淡定,刚柔相济,展眼一瞥之间那股果决的气势让兰尘不禁出了神。这样的绿岫,跟当年初见时那个娇美的小女孩相差甚远,一年的时间,在她刻意的培养下,绿岫已如经过打磨的钻石般光彩熠熠,当年那青莲般的雅丽,只有在两人私下独处,且不涉及半丝公事时才偶然会出现。
这般转变,若说前几日绿岫初回时还让兰尘略有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兰尘就只觉得骄傲了。初一那晚萧泽一席话,最终让绿岫摒弃了对皇位的追逐。这样最好,报仇也罢,建功立业也罢,只要最后不扯上那架在骷髅之上,永远都长满荆棘的宝座,兰尘非常乐于看到这等风采的绿岫。
“沈姑娘果然好气魄!”
叹赏地展出豪爽的大笑,沈燏转眼看看萧泽。
“但不知本王眼下这一关,沈姑娘可有好计策?”
“王爷不是已想好对策了么?”
绿岫微笑着瞅一眼罕有地不带慵然风情,神情肃然中却自有股冷艳魅力的薛羽声。
“我义兄虽是江湖客,但这渌州既在眼皮子底下,自然关注些,消息也就来得灵通些了,何况薛姑娘是渌州鼎鼎大名的人物,三十这日往夕山赏梅,路遇贵公子,自此数日不归,想来是要成就一番佳话了。若说是寻常俗人,只怕攫获不了薛姑娘高傲的芳心,但如果说是轩昂不凡的东静王,而且还是数年前出手相救的恩人,那么薛姑娘以心相许,就正常了吧。”
“呵,如此说来,初一那日,沈姑娘的夕山之行,也不是凑巧的啰?”
“有瞒王爷,还请见谅。但此事干系重大,盈川若贸然上门,反是失了谨慎,更为不妥,便斗胆隐去了身份。”
绿岫当然不能说那是萧泽的设计,过于凸现萧门的力量,极容易被人视为有野心,那有违萧泽给萧门的定位,也可能在日后引起沈燏的戒备。
“无妨,沈姑娘的顾虑甚有道理,再者萧门有这般灵通的消息,亦令本王十分佩服。萧少主,能在今日款待你这位江湖豪侠,本王颇为高兴,不知萧少主日后可会随令妹一道,常来与本王叙叙?”
萧泽轻笑着侧过身体,一直闲适的目光这时才看向沈燏,但神情依旧淡如风云,只一双眼眸里带着些平素飞扬的风采。
“在下江湖草莽,倒多谢王爷抬爱了,若王爷不嫌弃,在下愿为义妹打探些消息,以供王爷决策。”
沈燏眼皮抬了抬,脸上豪爽的笑却半分没拉下。
听萧泽这意思,他仅愿意助自己打探消息,别的,似乎就不会伸手了。以萧门的影响与势力,这么做,是不想在这场内乱中暴露实力,也为了以后避嫌吧。
有自知之明的人,当然是最好的盟友。
“好!有萧少主这番话,本王就放手一搏了!”
“不敢当,萧泽定当全力以赴。”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目的。为利益而握手,这一场结盟本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最终变成那样,是因为堂中的人太有个性,还是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过了许多许多年,世事难料,当日堂上的人尚未来得及回忆过往,就多已风流云散,所以兰尘总得不出答案。
或许,真有所谓天意吧。
“王爷,那萧门此番投诚,不会过于主动了点么?”
“呵,本王倒以为他们这时机拿捏得刚刚好。与皇兄之间,至迟也不过是今年的事,以萧门的势力,不管站在哪一边,还是主动些为好。”
“可是属下不明白,萧门怎么会推那沈盈川出来?南安王之女,这名号……”
“——南安王?”
沈燏把玩着手中饮过无数敌军鲜血的重剑,眼前晃过沈盈川挺直脊背安然坐在堂上以言语交锋的模样,他笑道。
“南安王,倒是好得很!”
那样炫目的女子,就算是东月国送来的又一名“安宁公主”,也值得留住!更别说,若是南安王之女的话……
十五的花灯依然绚丽,街上流动的人群宛如一条彩色的河,把这寒冬末尾的萧瑟彻底抹去。要开春了,新的一年,不管怎样,总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新的希望。纵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所求的兰尘,也不禁期待这一年的*光夏色。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绿岫,这几日,她一直留在东静王沈燏那边,好不容易今天回来了,却一反常态地沉默。
“怎么啦,绿岫?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绿岫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兰尘平静的面容。担心只写在眸子里,明显,却没有打探的意味,更不会增添她的忧虑。
没有回答兰尘的问题,绿岫顺手接过兰尘端着的桂花元宵,搅了搅,送了一个到嘴里,细细地品着,香甜的味道溢了满口。那味道真熟悉,熟悉得让她的眼底倏然涌上一阵涩意。
从前的正月十五,那个笑得健朴温柔的女人总会亲自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碗这样味道的元宵。花灯不华美,桌椅不精致,人物也没有她后来所见的那些出色,可是那小小院落里淳厚的亲情啊,却是哪儿都没有的。
那么让人安心的地方,那么让她安心的家人,一夕之间,她竟是到如今,连那人究竟为什么硬要杀了他们,杀了那群毫无背景的乡野村民,都不知道。
“姐姐,你希望我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兰尘一愣,不知道绿岫怎会突然这么问,但那美丽面容上的哀伤和迷惘让她的心一阵柔软。
“这个嘛,事业有成,家庭和美,我希望绿岫过这样的生活。”
“好模糊的说法,是因为姐姐也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哪里模糊了?有这两样,不就是幸福了么?”
“哦,那么,怎么样个事业有成法?怎么样又才叫家庭和美呢?”
“这哪里有一定的说法,各人的性格、脾性、追求都不同,自然看法也不一样。像我,就觉得要能这样一辈子跟在公子身边,也挺幸福的。”
绿岫有点黑线,照兰尘素来的言论,她这幸福观根本就有奴性的嫌疑。
“姐姐,你其实就是懒吧。”
“诶?”
“懒得谋划一份事业,尤其还要花功夫去维持;懒得经营一个家庭,尤其夫家、儿女,都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如此倒不若以丫鬟的身份跟在萧大哥身边,待遇不错,那些杂事你也不嫌弃,而萧大哥还挺尊重人,也是个不错的话友。”
“呃——”
兰尘有点脸红了,绿岫干嘛变得这么敏锐呀!
“那姐姐觉得我的幸福呢?我该有个什么样的成功事业,又该有个什么样的和美家庭?”
抬起温和的眼眸注视绿岫片刻,兰尘温然道。
“绿岫是个很有魄力和能力的人,所以可选择的余地就大很多了。如果绿岫喜欢建功立业的那种成就感,可以往朝堂发展,在文治武功方面有所建树;如果想自由些,那不妨走商业或武林路线,看是要名至实归,还是威名在外、萍踪难觅,都可以。至于家庭生活么,别委屈了自己,也别太较真。有人能伴在你身边,让你信赖,值得信赖,就是种幸福。而只有认真生活,才能维系这种幸福。”
没有再接话,绿岫安静地把一碗元宵都慢慢吃完,才拉着兰尘慢慢离开。回到韦府,两人走在月光清亮的园子里,四周是宁和的静。
“——姐姐。”
“嗯?”
“东静王希望我与他成婚。”
太过突然的消息让正舒展胳膊,开口想要背首长诗来感觉下月色美好的兰尘失措之中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
“东静王希望我与他成婚。”
眨眨眼,兰尘呆呆地看着月光下一派平静的绿岫。太意外了,以至于她连“为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说,取消原本的计划,由我随他一起回京,以南安王之女的身份嫁给他。不是做戏而已,这是个谋略,但我却是真的要与他成婚。”
“……怎么,这么……”
“我也不知道东静王为何这么要求,他的理由一是这样给弘光帝的震撼更大,毕竟我们是同族之人,于lun理上,本不该结为婚姻,二来,他希望我能站在他身边,看他夺得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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