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孽毫不犹豫地端起药一口喝尽,一些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衣襟上,白色的里衣染了墨色。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王夫拿了手帕替她擦掉嘴角药汁,却再没有说话,默然转身走出卧室。很快仇孽便听见王夫和玉瑾说话的声音。
“她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今儿你们就先回去吧。”
玉瑾看着自己这个明显比平日冷了几分的父亲,心内生出疑惑来。但她又不知是什么,毕竟她还没有见到仇孽,也不清楚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回去,等仇孽好点了再问。
相对于玉瑾的慎重,玉润就显得单纯多了。他嘟着嘴一脸沮丧地说道,“爹爹,那你一定要告诉仇姐姐,我来看过她,还给她带了蜜饯。”
王夫挑眉,“蜜饯呢?”
“额?”他揉揉头发,笑道,“她不是不能吃嘛!我怕放坏就自己吃了。”
“你呀!”王夫点点他的额头,无奈地笑着,目送两人出去。直到人都走远了,才一个人返回屋内,看着仍然靠在床头发呆的仇孽,心蓦然地一痛,走至她身边,手指轻柔地抚过她额头,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说,便不说好了。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王夫扶她睡下,又给她窝了窝被角,在床沿坐下,“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一支燃烧发出哔剥。昏暗地灯光中,仇孽眯起眼睛,偷偷地看着王夫,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就睡了过去。
王夫起身,吹灭了蜡烛,借着微弱的月光走了出去,见到门外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惊奇,略有些不悦地责怪道,“你给她放了多少安神的药?”
“哼……一点而已。”
“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胆敢伤了你,不动她已经算便宜她了。”某人不满地哼哼道。
微亮的月光中,两个人渐渐走远,身后只留下长长的倒影。
仇孽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那一天,天气很好,村里来了戏班,是村长家请来的。全村人都去看戏了。敲锣打鼓,依依呀呀唱词,特别热闹。
她被乐声吸引了过去,对这种依依呀呀戏词充满了好奇,便偷懒没有练功,悄悄躲在戏台周围的一棵大树上看戏。
直到日头偏西,渐入黄昏。她猛然惊醒,立刻跳下树往回跑,等到了家门口,便见师傅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目光锐利如刀,寒若冰霜。她怯怯地走进去,关上院门,哆哆嗦嗦地走到师傅跟前跪下,叫了一声“师傅。”
话音未落,人便被一脚踢给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整个胸腔像是被踢出了一个洞,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可还未等她站起来。骤雨一般的鞭子一下紧跟着一下抽在身上,每一下都撕裂了衣服,连着血肉再狠狠地落下。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动的蜷缩在地上,任由师傅责打,口中喃喃地求饶:“师傅,师傅,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师傅!”无论她如何凄惨地喊叫,哀求,依然无法令师傅停下鞭打,到最后嗓子干哑,她再也叫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将自己蜷缩成团,默默地承受肉体上痛苦。
她的身上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每一处都鲜血淋淋,伤痕累累。责打之后,师傅只是扔了辫子,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甚至连一个眼神吝啬地不愿给她。她就那样缩成一团圈在地上,保持着承受鞭打时的姿态一动不动,事实上,她已经痛得无法动弹,只要稍稍动一下,全身都会剧烈的刺痛,伤口都会被撕裂。
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傅从外面回来。那时天已经黑透,倒挂着一轮如镰刀一般的弯月。夜里的风变成刀刃一下一下刮着伤口,她又冷又饿,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可她仍然动不了,只能躺在地上,用功为自己驱寒。
师傅带着满身酒气走了进来,停在她面前,表情依然阴冷,目光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她哆嗦着往后挪了挪,有些胆怯地看着醉汹汹的师傅。
“贱人!”师傅就那样看着她,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吐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都是因为你,他才会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突然,师傅一脚狠狠地踩在她肩膀上,慢慢地揉捻着,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去死,不去死!”
那一刻,她似乎听到骨头在身体里一点一点断裂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只有她凄厉饱含痛苦的叫声响彻云霄。
“啊……”仇孽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滴答着水珠,口中呼出的白气迷离了眼睛。那一夜的疼痛似乎已经刻入了骨髓里,每每想起,浑身都会痛得发抖。
过了许久,仇孽才从噩梦的惊吓中恢复些许平静。她回头望去,一缕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洒落在地上,屋外的树杈上犹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正是黎明破晓之时,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白雪 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一直没有更新。今日补上一更,有些匆忙,后面会慢慢修。
指尖还残留着那份温暖,却已经想不起温暖是什么感觉了。
仇孽木然地看着院子里,听着下人们说着什么,看着远处渐渐走远,又渐渐走近的人,茫然不知所措。
天气越来越冷,挂在树枝上的黄叶已然落尽,散了一地,奴仆拎着扫帚扫了一遍又一遍,堆成了一堆,又被风吹乱。地上的杂草已经干枯,乱蓬蓬地张成一团,偶有几只雀鸟在杂草丛中跳来跳去。
仇孽便这样靠着窗子看着鸟儿,呆呆发愣。王夫带着人给她来送衣服,立在院子里看见这样的仇孽,心中无来由的心痛,默然地叹口气,迈步走进屋内,伸手将那扇窗子关上。回过头来看着仇孽,“你这是怎么了?”
仇孽好似刚刚才发现屋内来了人,茫然地盯着来人,许久才缓过神来,怔怔道,“怎么了?”
王夫坐在她身边,伸手抚过她散落的发丝,柔声问道,“既是伤好,便不要再闷在屋里。出去走走吧。”从下人手里取过衣服,在仇孽身上比划着,“我看看,果然这颜色比较衬你,比起你那些黑色的衣服显得你更加朝气了。才多大的孩子,就整日里只着黑色、灰色。”
似乎兴头刚起,比划完犹不尽兴,逼着仇孽不得不进去换了衣服。那是一件红衣,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红的火烈,热烈却又不失严谨。仇孽穿着这身衣服站在王夫面前,看着他为她整理衣襟,为她挽发,亲手别上一只珊瑚镂空穿枝木槿纹钗。
镜中的少女恬静地坐着,眉眼之间流露出无措和茫然。王夫失神地望着镜中的人,轻轻抚过她发际,柔软的发丝缠绕着手指,喃喃地念道,“她若是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走吧,玉瑾她们已经在等了。”
仇孽一怔,面露难色,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王夫一起到了前厅。前厅内,玉瑾一脸冷漠地瞪着玉润,玉润依旧我行我素满不在乎的玩弄着手里的弓箭,对玉瑾的冷眼视而不见。不同于玉润的一身戎装,秦秋则披着织锦皮毛斗篷,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脖,整个人像是被裹在皮毛当中,只留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眼神有些像调皮时的玉润,比起玉润,秦秋多少缺些那种从小耳濡目染天然而成贵族气和傲气。
见仇孽进来,玉瑾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仇孽,今日我们要去军营,你不是打算走仕途这条路,正好一起去提前熟悉一下。”
睿亲王是赤尾军统帅,手中掌握着三十万大军,又是摄政王,有上斩昏君,下斩贪官,先斩后奏之特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而睿亲王暗中势力更是无比强大,这些年想要杀睿亲王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人可近其身。这也是她当日知晓沐瑾身份后,没有立刻报仇的原因。之所以要留在睿亲王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必须尽可能地了解仇人的情况,才能做好万全准备,一击得中,大仇得报。今日正是好机会,可以去看看号称钢铁之军的赤尾军究竟是不是真如传闻中所言那么厉害。
想到这里,仇孽微微低眼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握拳的手缓缓松开,微一点头,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马车穿过集市,出了城门,走过荒芜的田野,寒风肆虐的树林,最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还未到跟前,远远地便能听见将士们训练时发出的整齐的步伐声和铿锵有力的嘶喊声,声声鼓舞人心,听来让人不由热血沸腾。等到了校场里面,仇孽才知道这里并不是赤尾军的驻扎地,而是赤尾军的一支小分队。
守门的士兵拦住马车,例行检查后,才终于笑着说道,“大小姐这是又和小公子置气了吧。”
玉瑾无奈地笑着点头,“你们倒是看起笑话来了。”
“哪里哪里,只是这五年来,大小姐可没少因为小公子学武这事闹矛盾,这不刚刚小公子还气呼呼地进去找人练手去了。”原来玉润此番轻装简从,已经早一步骑马进去了。反而是玉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坐马车,再加上秦秋,速度上便慢上许多。
闻言,玉瑾挑眉,这小家伙真正是越来越不像个男孩子,成日的打打杀杀,她倒要看看这军营里还有谁敢陪他练。
早年,玉瑾因为玉润学武这事没少和他闹矛盾,但是无论她如何的担忧,玉润依然我行我素,连着几年风雨无阻的跟着任夏学武,常常到军营里找人练手,俨然成了个假小子。
马车驶过校场的时候,传来一阵喝彩声,秦秋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层层人群围着一个木头搭建的台子,台子上正有两个人打斗,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