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轻云倒在她怀里,毒发的很快,此刻他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可他依然开口决绝的说道,“我……好后悔……错嫁……以致骨肉分离……手足相残……母女成仇。”
仇孽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睿亲王发疯似的又喊又叫,看着睿亲王满身的伤口一一裂开,鲜血染红了白衫,看着睿亲王抱着沐轻云跑出去,她伸手,又颓然放下,她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啊!”手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桌子当即从中间断裂,杯盏碎了一地狼藉。满室寂寥,满眼挥不去的身影,她以为她已经可以面对,可当真正遇到的时候,竟是如此难以承受。
她早知道他会下毒,她原本想着自己喝下毒酒,来结束这一切,可没想到喝下毒酒的竟会是他,若是早一点知道,她一定会阻止他的。
为何他想死,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是想让自己内疚吗?
不,她不会内疚,这本也是她的目的,不过是提前一点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对的,没什么大不了。
仇孽朗朗跄跄,一路走过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人最多的地方。她站在院外,听见有人喊,王夫快不行了。听见大夫跪了一地,喊着无能为力。
她不可置信地走过去,一院子的人都跪在那里,屋内传来阵阵恸哭声。一个柔软的脑袋撞进她怀里,她愕然,低头看着哭得如小猫一般地玉润,两只眼湿漉漉犹挂着泪珠儿,“姐姐,她们说,她们说,爹爹不行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伸手想要擦掉他的眼泪儿,浑身的力气却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动也动不了。纳兰玉润还在她怀里哭,呜呜咽咽,触手自己竟是满脸的湿润,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生华发 玖】
【早生华发 玖】
玄元十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大雪铺天盖地,封门闭户,整个京都都沉静在一片冰雪的世界里。
这一天,整个睿亲王府再次蒙上阴霾。
主君的房门前,白雪皑皑,一脸病态地睿亲王静默不语,短短几个月,她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经历失去至亲的痛苦,谁都无法理解她此刻的苦痛,无法替她承受。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颓然老去,早生华发,面目沧桑,再不复当年荣光。
突然,一直默然不语的睿亲王扑过去,不顾阻拦,硬是将已经断气的主君抱了出来。
济文大惊,连忙上前阻拦,“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纳兰若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着抱着沐轻云往外走。济文又一次拦上去,“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让开!”纳兰若冷眼一瞪,厉声喝道。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济文还是默默退开,有些事情自己不能替她背负。
“娘,娘,你去哪里?您不要小润了吗?”
“小润还在这里啊!”
“娘……”
……
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纳兰玉润哭着喊着,也还是无法止住她离去的脚步。
落雪簌簌,层林皆挂白。远山无涯,近水汤汤。
秦秋过来的时候,仇孽正打算出门。
秦秋上来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
“你现在痛快了?高兴了?看着那么多人痛苦难过,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够痛快?报仇真的那么重要!”说完,秦秋便再不愿逗留,跑了出去,如他来时一般,如风一般离开。
仇孽站在雪地里,仰头,雪花落在眼里,化成水,就好似眼泪一般涩涩的。她不知道,明明是该高兴的,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阵阵的痛,好似心脏打了结一般,郁结难舒。这样痛苦,就算是当年师父离开的时候,她也不曾有过。
仇孽坐在酒馆里,一杯一杯的喝着,一坛一坛的酒变成空坛,围着桌子放了一地。
是谁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为何她喝了这么多,却还是这么难过。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他死时悲痛绝望的眼,那最后颤抖着说出的“后悔”二字,以及他对她的所有柔情和失望。
她不想伤害他的,为什么他要下毒?
她真的不想,不想这样。
酒过三旬,人已醉的迷迷糊糊。她走到街道上,寒风刺骨,她手里提着两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走着,“你们都退下,不许跟着。”黑暗中,似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归于寂静。
寒风凛冽,风雪无情。
仇孽提着酒坛绕着城墙根走了一半,停在一间并不起眼的小院前,伸手叩门,三下长,三下短。很快门内就传来脚步声,门一打开,便探出半个脑袋,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打眼瞥见倚在门口的人,立刻将门大开,“主子,您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
刚才还醉醺醺的仇孽,一下子清醒了几分,看看那人,淡淡点头,径自往里走,那人连忙关上大门,跟在后面。
“你们都不用跟着,我自己进去就行。”说着,掏出几锭银子交到那人手里,“姐几个拿去喝酒吧。”
说完,便径自推门而入,将风雪隔绝在外。室内光线昏暗,只在窗口的位置亮着一盏烛台。一片晕黄中,有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翻看书页,整个人沉静而祥和。仇孽抬脚走过去,将两坛子酒放在桌上,径自拉了椅子坐下,“你还真是惬意。”
那人笑笑,一点儿也不在意,随手将书推到一边,拿起酒坛子,仰头猛喝一口。
仇孽自己也喝了一口,又道:“你不怕我下毒?”
“要杀我,何必这么麻烦。”说着,又是一口,喝得有些猛,咳了几声。
仇孽淡淡地瞥了一眼,仰头独自喝着酒,再不说话。
直到半坛子酒下去。她才缓缓地问道,“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那人笑笑,“怎么?想告诉我?”
仇孽点头,那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可接下来的话,让那人整个人都失了刚刚的淡定和从容。
“昨天,是你父亲的葬礼。”
“什么?”酒坛子碎了一地,那人坐在光晕里,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仇孽依旧冷冷地喝着酒,自顾自地说着,“沐辰和你母亲大打出手,自此两家反目成仇,我是不是该庆祝一下,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真是个傻瓜,居然被自己下的毒毒死了!”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父亲他,他不会死的。”那人疯了似的,抓着仇孽不停地问,仇孽向后一退,狠狠地甩开她,“纳兰玉瑾,我说过,我会让你活着看到每一个你爱的人离你而去,孤独一生。”
纳兰玉瑾被甩在地上,她仰着头,早已满面泪痕,“你怎么能那么对他,他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啊!他对你真心以待,视若亲女,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样对他啊!”
“哼,不是我要亡他,是他自不量力。”仇孽冷冷地看着纳兰玉瑾一路爬着往外走,门外大雪纷纷扬扬不止息,她看着纳兰玉瑾爬到门口,只差一点就能离开这间囚室时,她从纳兰玉瑾身上跨过去,对着守门的人喊道,“把她抓进去,看严点。”
“是,主子放心。”
很快,纳兰玉瑾又被关了进去。
仇孽站在院子里,雪落在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身后是纳兰玉瑾嘶声力竭地哭喊和叫骂,她转身脚步匆匆,迅速地离开了小院,往回走。她觉得自己真是卑鄙可笑,可只有看着纳兰玉瑾痛苦,自己心里痛苦才能稍稍减轻,因为至少,至少有那么一个人与自己一样痛苦着。
转眼又过了几日,睿亲王消失后,就再没有回来。秦秋带着孩子搬了出去,济总管收拾好了东西,清点了几人,准备回中州。纳兰玉润跟个小猫似的,蜷在济文怀里,遥遥地向仇孽挥手。
仇孽转身,低声吩咐道:“多派几个人,保护好他们。”即便再怎么恨,看到纳兰玉润的样子,她也不想牵连这个孩子,不过十三岁,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开,比起自己,玉润这个生在富贵乡里的孩子更加让人心疼,但愿,但愿他以后不会像她一样。
目送纳兰玉润走远。仇孽这才收回目光,“走吧,进宫。”
今日的小女皇似乎心情很好,拉着仇孽一起下棋,仇孽有些心不在焉,连连输了几局。小女皇却也很高兴。
“爱卿的手段真是高明,比起硬碰硬,像这样一点一点蚕食掉她的力量,要来得有趣。”
仇孽没有说话,小女皇若是因为这个高兴的话,她却是一点儿不觉得值得高兴。
“现如今,睿亲王成了空架子。他日,朕亲政,爱卿便是第一功臣。”
“臣只是做了臣子该做的事情。”仇孽谦虚道,心里对此却是极为不屑的。
“说起来,睿亲王也是个可怜人,早年丧母丧父,好不容易等到成年,却被太宗一道诏书赶到西梁荒地,及至战时,睿亲王又是首当其冲。”女皇眼中露出几分哀叹,摇摇头,又落下一子,继而说道,“听说,战时,睿亲王刚刚出生不足七日的女儿便被敌军掳了去,最后坠崖身亡。”
仇孽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平常。小女皇并未继续说什么,直至这盘棋下完,话题便被扯远了,东拉西扯,总归是将睿亲王这一页给揭了过去。但仇孽却知道了一件事。
太宗过世之前,曾留下遗诏,诏书中言,对睿亲王只能削弱,不可伤及,只要没有谋反之意,便可任之。
太宗当初也许是一片好意。但是,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就算这人根本没有谋逆的意愿,也是不行的。
所以,新帝刚刚有点权限,便想着扳倒摄政王,但有碍于太宗遗诏,故而只能借着自己来完成。
想到这里,仇孽只觉得天家无情,小皇帝现在才十五岁,就想着如何夺权,却从没想过若无睿亲王多年来的暗中支持,她这皇帝怕是也坐不了多久。
天色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