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抬脚走过去,将两坛子酒放在桌上,径自拉了椅子坐下,“你还真是惬意。”
那人笑笑,一点儿也不在意,随手将书推到一边,拿起酒坛子,仰头猛喝一口。
仇孽自己也喝了一口,又道:“你不怕我下毒?”
“要杀我,何必这么麻烦。”说着,又是一口,喝得有些猛,咳了几声。
仇孽淡淡地瞥了一眼,仰头独自喝着酒,再不说话。
直到半坛子酒下去。她才缓缓地问道,“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那人笑笑,“怎么?想告诉我?”
仇孽点头,那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可接下来的话,让那人整个人都失了刚刚的淡定和从容。
“昨天,是你父亲的葬礼。”
“什么?”酒坛子碎了一地,那人坐在光晕里,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仇孽依旧冷冷地喝着酒,自顾自地说着,“沐辰和你母亲大打出手,自此两家反目成仇,我是不是该庆祝一下,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真是个傻瓜,居然被自己下的毒毒死了!”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父亲他,他不会死的。”那人疯了似的,抓着仇孽不停地问,仇孽向后一退,狠狠地甩开她,“纳兰玉瑾,我说过,我会让你活着看到每一个你爱的人离你而去,孤独一生。”
纳兰玉瑾被甩在地上,她仰着头,早已满面泪痕,“你怎么能那么对他,他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啊!他对你真心以待,视若亲女,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样对他啊!”
“哼,不是我要亡他,是他自不量力。”仇孽冷冷地看着纳兰玉瑾一路爬着往外走,门外大雪纷纷扬扬不止息,她看着纳兰玉瑾爬到门口,只差一点就能离开这间囚室时,她从纳兰玉瑾身上跨过去,对着守门的人喊道,“把她抓进去,看严点。”
“是,主子放心。”
很快,纳兰玉瑾又被关了进去。
仇孽站在院子里,雪落在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身后是纳兰玉瑾嘶声力竭地哭喊和叫骂,她转身脚步匆匆,迅速地离开了小院,往回走。她觉得自己真是卑鄙可笑,可只有看着纳兰玉瑾痛苦,自己心里痛苦才能稍稍减轻,因为至少,至少有那么一个人与自己一样痛苦着。
转眼又过了几日,睿亲王消失后,就再没有回来。秦秋带着孩子搬了出去,济总管收拾好了东西,清点了几人,准备回中州。纳兰玉润跟个小猫似的,蜷在济文怀里,遥遥地向仇孽挥手。
仇孽转身,低声吩咐道:“多派几个人,保护好他们。”即便再怎么恨,看到纳兰玉润的样子,她也不想牵连这个孩子,不过十三岁,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开,比起自己,玉润这个生在富贵乡里的孩子更加让人心疼,但愿,但愿他以后不会像她一样。
目送纳兰玉润走远。仇孽这才收回目光,“走吧,进宫。”
今日的小女皇似乎心情很好,拉着仇孽一起下棋,仇孽有些心不在焉,连连输了几局。小女皇却也很高兴。
“爱卿的手段真是高明,比起硬碰硬,像这样一点一点蚕食掉她的力量,要来得有趣。”
仇孽没有说话,小女皇若是因为这个高兴的话,她却是一点儿不觉得值得高兴。
“现如今,睿亲王成了空架子。他日,朕亲政,爱卿便是第一功臣。”
“臣只是做了臣子该做的事情。”仇孽谦虚道,心里对此却是极为不屑的。
“说起来,睿亲王也是个可怜人,早年丧母丧父,好不容易等到成年,却被太宗一道诏书赶到西梁荒地,及至战时,睿亲王又是首当其冲。”女皇眼中露出几分哀叹,摇摇头,又落下一子,继而说道,“听说,战时,睿亲王刚刚出生不足七日的女儿便被敌军掳了去,最后坠崖身亡。”
仇孽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平常。小女皇并未继续说什么,直至这盘棋下完,话题便被扯远了,东拉西扯,总归是将睿亲王这一页给揭了过去。但仇孽却知道了一件事。
太宗过世之前,曾留下遗诏,诏书中言,对睿亲王只能削弱,不可伤及,只要没有谋反之意,便可任之。
太宗当初也许是一片好意。但是,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就算这人根本没有谋逆的意愿,也是不行的。
所以,新帝刚刚有点权限,便想着扳倒摄政王,但有碍于太宗遗诏,故而只能借着自己来完成。
想到这里,仇孽只觉得天家无情,小皇帝现在才十五岁,就想着如何夺权,却从没想过若无睿亲王多年来的暗中支持,她这皇帝怕是也坐不了多久。
天色渐晚,出了皇宫。仇孽正打算回去,便见一侍卫打扮的少女靠近,低声询问了一句,“可是兵部尚书仇大人?”
仇孽点头,“正是。”
“仇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府中一聚。”
“你家大人是何人?”
侍卫恭敬答道,“正是左相林大人。”
想到朝堂上那个笑得如狐狸一般的人,仇孽便点了点头,记得这林相是小皇帝的人。
遣了家丁回去,仇孽一个人上了林相府的马车,马车行得很稳,不一会儿,便到了林相府。见到林相的时候,林相正温香软玉在怀,一派悠闲自在。仇孽便站在旁边等。家丁几次提醒,林相才恍然大悟过来,请的客人已经到了。
挥退众人,林相整了整衣衫,斜靠在软塌上,屋内灯火通明,温暖的不似在冬日。见仇孽一副低眉顺眼谨遵教诲的样子,林相却是挂着一抹冷笑,“仇大人好手段啊,不过几个月就让睿亲王府再无翻身之力,林某佩服。”
“下官不敢妄自尊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仇孽低头回答。
林相冷笑,虽是闲谈的口气,却硬生生给人一股强大的压力,“女皇能有如仇大人这般尽忠职守,为君分忧的臣子真是幸运。”
“能遇到这般英明的女皇也是仇某的幸事。”
“哈哈……”林相大笑几声,转而语气又是一变,“难道仇大人就一点儿都不好奇,睿亲王为何会对你一让再让?”
仇孽一愣,身体僵直,“下官不明白左相所言是为何意?”
“仇大人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睿亲王是有意让着你,不然,就凭你一个初生牛犊,无权无势,靠着个翅膀都没长硬的小皇帝能翻出多大的浪!”林相的话说得毫不留情,倒是让仇孽一惊,本以为林相是小皇帝的人,怎么这会儿尽是在偏帮睿亲王。
林相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是一抹嘲讽的笑,“本官忠的不是某个帝王,而是整个巧国,个人利益得失,与民族大义,国家大事孰轻孰重,难道仇大人还分不清楚?”
“仇某确实不懂得这些大义,却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睿亲王总要为她所做付出代价。睿亲王一再相让,只是出于愧疚,而仇某却不能因为她的愧疚而放弃报仇。”仇孽这时也不再与她虚以委蛇,干脆敞开了说道。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言辞凿凿,反而显得睿亲王不堪,这让林相也暗暗吃惊不已,心想,虎母无犬女,也许就是这样吧。
“愧疚?”林清一笑,“她倒真有些愧疚于你,但是却不是你以为的原因。”
“仇某洗耳恭听。”
“你可曾听说,睿亲王不止纳兰玉瑾一个女儿,十八年前,她还有一个女儿,刚刚出生未多久,便被敌军掳去,最后坠崖身亡。”
仇孽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为何今日频频有人提起睿亲王这个死了的女儿。
林相继续说道,“那你可知,当年两军交战,敌军为了威胁睿亲王,千里迢迢从京都掳走了当时身怀六甲的王夫沐轻云,可怜他一路颠簸,担惊受怕,却又想尽方法从敌军手里逃了出来,在一个小山村里,冒死生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将孩子安全送到睿亲王身边,睿亲王好友,现在的赤尾军统帅罗文带着一小队人马,几经生死,死了多少人,却也只救回了王夫。而那个孩子被敌军统帅轩辕铭用来威胁睿亲王,睿亲王单刀赴会,凭着一人之力杀了轩辕铭,但孩子最终被轩辕铭心腹带着跳下悬崖,生死不明。”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相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紧逼仇孽。
“那个孩子自出生便被封为小王爷,身上带着父亲送给她的睿亲王印鉴,肩头有一梅花样的胎记……”
“不,不可能,你在撒谎!”仇孽厉声否认,急切而恐慌。
林相却是不管,一步步逼近,一声声指责,“那个孩子若是活着,如今也是你这般年纪,过了年就该是十九岁了。”
“你胡说!”仇孽的声音越来越慌乱,脑海不断涌现那些不该出现的画面,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肩头,林相却是更快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手使劲拽开她的衣领,直至那朵梅花绽放在冬日的空气中。
仇孽再多的否认,也变得苍白无力。
“沐轻云刚刚生下你,追兵又至,怀抱着你一路骑马颠簸,失血过多,几次昏迷,差点醒不过来。睿亲王为你,深入险境,命悬一线。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认贼作父,颠倒是非,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如今,你还想杀了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仇孽大声否认,“这不可能,若真如你所说,为何她们都不说,啊?”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这些一定都是编出来骗她的。
“告诉你,你会信吗?”林相颓然放手,“更何况她的确觉得愧对于你。”
仇孽再听不进什么,朗朗跄跄跑进寒风中,再多的言语都比不上她内心的震撼,她口里念着不信,心里却已信了一半。睿亲王的忍让,一而再再而三,开始时,她以为睿亲王沽名钓誉,再深入时,她自己都会迷惑,明明睿亲王有足够的势力与她周旋,甚至致她于死地,但是睿亲王都没有这么做,反而将爵位传给她,将王府的一切明暗势力都交给她。
回到王府,她将自己关进书房,将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