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显恭顺上前,他摊开两手只等着王上将金剪放下。却见明黄色的衣角掠过眼前,径直向香雪海中走去。
王上……内侍长哑然。
哎,又着了那个孩子的道啊。凌准面色有些恼,唇畔却带着笑。
何猛、聿宁、小十二,上书的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他们身上的引线全在一个人的手里。密疏封事上给君王,看后即焚。只要他不说,被打压的左相党定会将总账算在小七头上。可是也要他凌准不说啊,这是在给他选择?逼青国的至上君王表态?
他几乎可以听闻小九恣意的语调:我或是七哥,您瞧着办吧~
哼!好狂的姿态!
“劈啊!”
梅枝夭折在他掌心,望着零落的花雨,他既恼且笑:“不孝子!”
身后的得显猛然瞪眼,王上的语调几近怨怪,带着些许平民色彩。
此儿类他!
不,这样的手段和心思,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较之小九,他的确老了,老了啊……
冬雪已逝,梅花将发。
潜虬幽姿,逐浪淘沙。
天鹏展翼,气掩云霞。
万籁生山,百川海纳。
允之允之,将白梅允之,就让你踩着为父的脊背,直上云霄而去!
“此花赐予凌翼然。”
……
“白梅?”
四人八眼,神态各异地看着秘瓷瓶里的那枝春梅。
“白的啊。”路温瞪大眼一再确定,失望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那枝别有意味的红梅如今盛开在荣侯府里……
橘色的灯火熏染着夜色,为此次密会注入了一分别样色彩。
“呵呵。”突地两声,聿宁与洛寅相视一笑。在路温的惊愕中,两人慢慢起身,朝着上座的凌翼然行了君王之礼。
三跪,九叩。
“臣洛寅(聿宁),参见陛下!”
陛……陛……陛下?路温瞠目结舌地看着霸气未敛的九殿下,不禁跌坐在地。这个称谓连王都不能擅用,只有……
“主上。”洛寅抬起清矍瘦颜,眸中难掩兴奋,“恭贺主上获得王意。”
“洛大人、聿大人。”路温满脸疑色看去,“下官愚钝,敢问……”
聿宁笑道:“茂才,你可知春梅在王室代表了什么?”
“王花啊。”青国人都知道。
“那给王加一个白帽子,又是什么?”
是……是……是!
路温呼吸骤停,狂乱的心几乎破胸而出:“陛下!”
主座那人俊美的面容氤氲着凛然之气,他淡睨座下,眼中尽是涟涟精光。玉色的指间轻抚过那枝白梅,殷红的唇角微地勾起,惊艳了春夜。
雪色春梅,你将不是王花,而是皇花!
窗外惊雷乍响,二月啊二月,伴着细雨悄悄淋下……
……
云都的雨时至时歇,一场又一场冲淡了菜市口左相一党近百人的鲜血,一场又一场霉化了新婚烈侯那颗被圈禁的心,一场又一场洗净了荣侯门上的尘迹,一场又一场湿润了二月里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赢了!”兴奋的吼声震彻街巷,打散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韩将军、雷将军连破前幽十六州!叛国钱氏被丰尚书一举诛灭!”
“啪!”“啪!”沿街的木窗被纷纷撑起。
“钱老狗死了?”云都有不少前幽遗民。
“嗯!”报信的年轻人抹开脸上的雨水,举臂大吼,“老狗下地狱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一名花甲老人含泪跪下,“韩柏青将军,您可以瞑目了!”
“翠儿!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去庆州看你姥姥去!”胖妇人两手微颤地收拾起铺子,喉间不住哽咽,“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没想到……”
“三日后,凯旋!”
……
二月二十四,西陵门外,百余朝官冒雨迎候。
烟雨濛濛,诗化了长恨坡。
远山,碧水,墨以植骨,色以融神。
春绿色的心情在凌翼然的胸口泛滥成灾,缓缓而又急切,安静却又喧嚣。
收服义军,离间二钱,亏她想得到,亏她做的到啊。心头像有千百只小虫在乱爬,痒痒麻麻的让他有些无措。
这个姑娘,他绝不,绝不放过她!
隐隐的马蹄声自烟雾缭绕出传来,百官不禁翘首。
枝头犹有未开的花,微雨洗净芳尘,酝造出可人春色。一抹内敛清雅的紫带着几许轻狂,黯淡了千里碧色。
“驾!”马蹄嘚嘚,飞溅着春雨,阵阵清风可叹快哉。
“驾!”“驾!”烟紫身后是天兵骠骑,惊天动地的马响震彻着每个人的心房。
近了,近了,那张惑人的笑颜,如春半桃花,浅带春露。
“云都!我们回来了!”清亮一声冲上九重霄。
长恨坡上凌翼然露出澄净的微笑,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青萍之末,发藻台下。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廊檐下,朱雀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好冷。
半璧月明,暮春三月的暖风袅娜行过。
一剪红影倚坐花栏,阴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色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夜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踏、踏、踏。”明黄色的袍角在眼前飘动,几近可闻的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么?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定侯也是你这边的么?小九?”
闻言他微恼地虚起桃花目,瞬间了然。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到么?”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风吻香了花唇,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么?
不仅呕,而且几、欲、呕、血!
一念及此,发酵的酸气喷薄而出:“定侯,本殿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夜景阑挺俊的身形微转,冷然的凤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穴。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
言律偷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色的纱窗透出暧昧的橘光。哎,那只鸯啊,吻皱了几泓春水?
“阿……切……”秀气的喷嚏声打破了庭院里乍寒乍暖的诡异气氛。
她?夜景阑一扫冷色,眸光柔转向不远处的寝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满溢。
“小姐,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声调。
“呜……”这一声有些迷糊,带着甜糯可人的味道,“好冷……”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春夜,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呵~”
“……”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这一次尴尬的相逢……
“哼!”默契十足的转身,如出一辙的吐息。
寒雾旋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切!”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艳秋!哎,你端着什么?”说话,让他听听人声,在这儿站久了,很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啊。
“药。”艳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引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这碗是给大人的。”
答完,艳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艳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艳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艳的脸已成为艳秋的心结。
“是定侯给的药。”妖美的眸子乱瞟,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了艳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腾地一下,言律的脸也涨成了关公,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嗯嗯,快去吧!”
艳秋垂着头疾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门缝里映出一个老妪身影,好似耳语了几句。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没有半分退却:“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
呀呀,不得了,这孩子胆儿可不瘦。言律抱着廊柱,止不住偷瞧。那两位的脸色比天还黑啊,吹了半夜风,对着情敌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现在。耳听着芙蓉出水,正是欲念丛生的当口却被叫停。折磨,这绝对是折磨。
“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夜夜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艳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夜夜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痛到如此么?酸涩的滋味在夜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终于完全敞开心房。
几乎是同时,红黑两身锦袍微微后退,漾出浅浅流纹。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蓦地,两双俊眸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当整个神鲲都在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同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