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帐内传来打闹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闭嘴,我不吱声,总行了吧!”
“蹲好咯!”先前那个有些粗哑的男声再次响起,“丰大人一挥手,嘭地一声城门就砸下了。而后埋伏在树林里的弟兄就卯足了吃奶的劲又敲又打又喊又叫,那些雍兵就傻了眼了,特别是他们的头儿,像受惊的耗子一下子就从马车里钻出来,打着抖爬上马,那样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啊。”
“嗯。”另一个男声响起,“老子我和老马不同,咱分到的任务是在城里追击那些残兵。进来大概有千来号人吧,结果被弟兄们一阵乱砍,最后追到北门那边也就剩下两百多。就在老子想上去再爽爽的时候,刘头儿就拦住大伙儿了,说是有人去收拾。当时还纳闷呢,谁呀。后来才听说是丰大人一个人去守北门了,好家伙,两百多人啊。一个白面书生百人斩啊,那是何等的豪气!”
“真的……是他一个人干的?”问话的人语带质疑。
“真的!老子可是看到将军和殿下冲到北门外,然后抱着昏迷的丰大人回来的。最后打扫战场时才发现,北门外全是雍军,没有咱们兄弟的影子。特别是打头进城的那个三角眼,是被生生扎在树上的,死相真他妈惨。”
“怪不得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怪不得丰大人能压倒殿下啊,原来是有真功夫。”那个“真”字咬的格外重,重的让我听出了几分怪味。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有些诡异,“不知道在炕上,殿下和大人哪个是阴哪个是阳啊。”
“废话,今天不都看到了嘛,丰大人在上啊!”
“不对!北营的人说殿下强,下午他们亲耳听见的。”
“妈的,老子说大人是阳就是阳。”
“屁!那王孙贵族是随随便便给人压的嘛。”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脸颊滚烫,狠狠地瞪了瞪白色的帐篷:好的不想,尽想些乱七八糟的。气呼呼地转身,疾步往回走去。一路上越想越不对,下午那会儿允之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呼吸带寒,脚下生风,无视门卫的行礼,狠狠地撩开帐门,怒气腾腾地冲了进去。
允之散着头发斜倚在矮塌上,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翻了一页书:“总算回来了,再晚点水都凉了。”
嗯?水?绕过用几块帆布搭起的简易屏风,只见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六幺正举着木桶往里面加水:“小姐回来了,马上就可以洗了,请稍等片刻。”倾身望去,允之半掩面容,露出的那只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眉梢轻拢,不情不愿地开口:“谢谢。”
他放下书,黑眸亮得有些异样:“不用~”
“小姐,这些是殿下让小的为您准备的。军营不比家里,您就多担待些吧。”六幺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露出讨喜的虎牙。
“嗯,有劳了。”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头闪到屏风外:“殿下。”
“嗯,去门口守着。”
“是。”
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换洗衣物,散下头发,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允之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卷,面部表情很是正常。回身打开那包东西,香胰子、丝瓜囊,在战地里算是不错的了。最后还有一卷棉布,定睛一瞧,脸上飞起火烧云,这不是……这不是……将那棉布带匆匆塞进包袱,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这么私密的东西,他还真上心。
褪下衣裳,快速滑入水里。桶里蒸腾出阵阵热气,深吸气埋首水中,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酥骨的温暖。睁着眼,只见水中漂浮着浓密的长发,随着水的波动,柔柔地起舞,好舒服。半晌,带着微笑,猛地抬头。懒懒地拿起香胰子,细细地揉搓湿发。
“香霭朦胧云衫落~”外面传来慢腾腾的吟诗声,不以为意,用瓜囊重重地搓着肌肤。
“娇羞怯怯玉人娜~”语调微扬,有一丝轻挑。半跪着,将香胰子放回桌上,水声清清甚是美妙。“暖水漾漾照艳色~”尾字咬的格外暧昧,“鬓云染黛玉一梭。”
偏过头,微疑,继续沐浴。“态浓意淡睇绵藐,腕白肤红暗银镯~”隐隐的笑声传来,似有几分邪味。
不理,偏过头细细地清洗长发。脚步声传来,在不远处踱来踱去。“粉腮红润眸松惺~”不自觉地对水照面,轻抚被热气熏红的两颊,眨了眨有几分迷离的双眼。“肤若凝脂声如糯。”
合唇闭气,慢慢滑入水中。睁大眼睛望着水面,享受着暖暖的宁静。长发像水蛇一般,在四周飘摇。气尽钻出,趴在桶边轻喘。“娇喘微微两靥愁~”猛地站起,快速擦身穿衣。散着湿发,抱着包袱,一把拉开屏风,怒目相向。
允之背着手,俊目迸发出异样的光芒,眼神赤裸裸地让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嗯,绑紧了,应该绑紧了,这才松了口气
薄唇勾起,语调轻缓的让我头皮微麻:“韶颜微醺动心魄~”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爬上自己的床榻,一挥掌风将帐内的烛火熄灭。
“呵呵~”恼人的笑声响起,“怎么?年丝染的诗不好么?”
“淫词艳曲!”恨恨出声。
“可惜啊,还有一段没念完呢,好象是‘红楼别夜春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
忍无可忍,暴吼一声:“睡觉!”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回荡在黑暗中。
噩梦,
今夜绝对只有噩梦!
当年拼却红颜醉
水月半寐夜将阑,西风弄情入云端。
站在高楼之上,向南望去。将“凤吹”置于唇边,再奏一曲“知音”。
我,姓夜,名景阑,出生在眠州的水月京……
“景儿,你可知水月京的来历?”娘含笑望来,温煦的仿若暖意春风,就是这抹温柔将放荡不羁的爹爹驻足停憩。
静静地看着那双清如山溪的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
娘仰面躺在竹椅上,动容地望着天上的流云:“水月京的设立始於震朝的圣贤帝,传说这里是他碎心之地。”
碎心?不觉叹了口气。
“眠州原为楚地,历朝历代皆为战乱之源。于圣贤帝在位时,被一举收复。而后这位名垂千古的皇帝将陪都定在了这里,名曰水月京。”娘偏过头,柔柔地看着我,“根据眠州的州史记载,水月原是人名,而且是一位女子的名讳。”
水月,水月,低下头反复思忖。不对,不对,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圣贤帝一生勤勉,以至于未及不惑便早早离世,而他便是在水月京驾崩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景儿。”偏过头,只见娘拢着眉,“为娘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真正融入这座城,毕竟你将是它的主人啊。”
主人?漠然地转眸,心中平静无澜。
“其实景儿更喜欢行医吧。”望着愧色满满的娘亲,并无丝毫表情。“听风举说,景儿经常熬夜读医书,而且资质非凡。”她柔柔地看着我,眉头越蹙越深,“对不起,景儿,都是娘太自私了。”
自私吗?无奈地看着欲泣的娘亲,淡淡出声:“孩儿从来没怨过。”当年外公极力反对爹娘的婚事,就是因为爹爹不愿做上门女婿。而后爹和娘私奔了,直到有了我,他们才再度回到水月京。外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不过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我必须继承眠州州侯之位。就这样,在出生后的第一百天,我的前程便被定下了。
不过,定下又如何?我若不喜欢,便会毫不吝惜地放手。只是,这话我从未说过。不是怕外公发怒,而是怕他发问,因为说话很麻烦。
“景儿。”娘伸手欲碰我的脸颊,身体下意识地回避,我天生就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景儿……”娘颤颤地蜷起手指,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你周岁后便和娘生分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而已。
“傻孩子,永远不用跟娘说这三个字。”她重新躺下,红唇微扬,眼眸中闪烁着幸福之意,“记得景儿一岁抓周时,我们榻上放了好多东西。”她快乐地看着我,“你外公还特别把州侯印拿出来,说是颜色鲜艳你一定喜欢。而你完全不顾周围人的逗弄,径直往前爬,抓起了一枚弦月形状的玉佩,久久不愿放手。惹得你外公抚掌大笑,硬说此月即为水月京。”她目光切切,带着殷殷期盼,“景儿,这水月京是你的生地,亦是娘的生地。娘不求你将所有心思投注其中,但求你能为娘、为你外公、为百姓守住这一方人间仙境。”
沉默片刻,低低应声:“好。”
春风轻抚娘的发髻,传来婉转凤鸣。清清净净,将心底的尘埃洗尽。
当时我并不知,这一声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再见凤簪,却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冰儿!”爹爹抱着已经冰冷的娘亲,仰天嘶吼,“不!”
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嘭地跪地:“娘!”随着爹爹访友归来,入眼的就是如此情境。我第一次颤抖了,将双拳紧紧握起,又恨恨地张开,横眼沉声:“是谁?”
娘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抱着柱子勉强支撑身体:“奴……婢……奴婢……不知……”厉厉而视,她颤唇急道:“就……就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把赶来的护卫全……全杀了,最后……最后……”她软软滑下,“最后为首的那人一剑……一剑就将小姐……”惨惨啜泣。
这院子里,我,是唯一没有落泪的人,是因为生性凉薄吗?不,我只是天生不会哭泣,其实痛早已沉入心底。
一夜之间,春意殆尽。外公经不住刺激,心疾发作,流着泪便去了。而爹爹抱着娘凄然地跪了一宿,直到东方微白,他才缓缓站起。
“爹。”万丈金光荡涤了夜色,浓浓的朝霞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夜景阑已经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天下重地眠州的州侯。爹爹用红肿的双眼深深地望着我:“景儿,请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