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浅,繁城战报是你写的么?”哥哥的语调略微低沉。
丁浅抬起头直直望来,目光有些莫名:“是属下执笔,敢问有何不妥?”
“把云卿也写上去了?”允之点了点桌案,斜睨。
丁浅眉头微皱,打量过来:“是,繁城一战多亏了丰大人的妙计,下官自然细心记录,呈给王上。”
结果,青王就赏了我这么一个官职。
“怎么?”丁浅小心地看向哥哥,“将军觉得不对吗?”
“并无不妥。”哥哥淡淡开口,“只……”
“只是~”允之连忙接口,他似笑非笑地眄视我,眉梢轻挑,“只是丰云卿是我的门客,突然得了个四品郎中,真让本殿惊喜啊。”
闻言拢眉,为何将我纳到他的麾下,他不是韬光养晦、敛其锋芒吗?
“原来如此啊。”丁浅的眼中闪过一丝可疑的光亮,“事先没有禀报殿下是下官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唉,主簿恪尽职守,又何谈不是呢?”允之以手撑面,笑得柔媚,“父王赐给王将军三品武将之衔,主簿就代本殿和韩将军前去道贺吧。”
“是。”丁浅两手捧过我递过去的黄绢,颔首而退,离开营帐。
待他走了半刻,哥哥这才侧过身,急急开口:“主上……”
“竹肃。”允之敛神斜睨,两目厉厉,“这丁浅是父王的人。”
微讶,哥哥亦是大惊。
允之站起身来,背手看向帐外微微点头。站在门口的六幺机灵地将帐帘翻下,他这才回过身,眼中满是精光:“父王在位二十三年,历经了数次党争。竹肃,你在朝逾七载,可见过上阁陷入泥潭么?”
哥哥猛地瞪大眼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不管台阁和束阁怎么斗,父王总是牢牢握住兵权,因此所谓的党争不过是父王制衡的手段而已。”他缓缓地握紧拳头,轻笑出声,“本殿在识人方面向来自信,这主簿丁浅一定是父王在军营里的耳目。繁城一战后,丁浅将战报呈上,横空出世的云卿一定让父王颇为头痛。”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究竟是何方势力?这个问题想必搅得父王不得安心:这人偏偏身分不明,若是给了个军职,恐怕会动摇了上阁的根基。若不给,战时缺才,又未免太可惜。”薄唇勾起,“于是便给了礼部典制郎中一职,总管三军军仪,如此一来既不会引狼入室,又可以为他所用。”桃花眼半眯,“真是一招好棋。”
斜了他一眼,冷冷问道:“那为何说我是你的门客?”
他的俊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当那‘耳目’失聪,听不进三军的流言么?”一愣,青王怕是已经知晓,“与其让父王暗查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样还能避免深究,也让竹肃逃过猜疑。”
“乱套了!”哥哥急得猛地站起,“女子当官,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匆匆跺了两步,“过几天再战,就报卿卿阵亡,早早了了这事。”
“阵亡?”允之轻笑一声,“刚刚封的四品礼官死在了战场上,竹肃啊,你这是留了舌头给别人咬啊。”他撩起锦袍,优雅地坐下,“你既知道叛乱的杨姓参领分明就是七哥的人,又怎能在这时候出纰漏?若容相在大殿上参你一本督军不严、嫉贤妒能,这次你就算大胜也难掩过失了。”
确实,几次大战均为完胜,若独独死了一个丰云卿,青王就会怀疑哥哥是玩弄诡计,有意排挤。若失了青王的信任,哥哥在这场不见血的夺嫡中便悬悬危矣。
“其实,大谬亦可成为大幸。”允之敲了敲座椅,抬眼看来,目光炯炯,“半年,在朝堂半年,卿卿,你怕么?”
又在布什么局?凉凉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他自信满满地看了看我和哥哥:“半年之后,本殿让韩柏青将军的后嗣重立于在阳光下!”
怔住,眉梢颤动,心中开始抽丝剥茧:韩月杀掩饰的不是韩月箫,而是凌翼然的野心。若不是怕母族强大的三殿下和七殿下对他过早地防范,若不是他要韬光养晦、暗布棋局,哥哥怕是不用换了假名。事到如今,欺君已成,韩月杀的身份仿佛是一根危险的弦线随时可能要了哥哥的性命。唯一可以解难的便是助允之登上大宝,让韩月箫重见光明。如此一来,我也可放舟江湖,安心离去。
思及如此,深深地吸了口气,坚定地到了声:“好。”
“主上!”哥哥回过神来,急急开口,“若被他人发现卿卿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竹肃。”允之的眼中满溢出浓浓的压迫感,“本殿保她无事。”
走到哥哥身边,抬头仰视:“哥哥放心,卿卿有数。”见他皱起剑眉,意欲开口,我连忙握住他厚实的手掌,“我们还要以韩月箫和韩月下之名为爹娘报仇雪恨,忘了吗?十年前在乐水边我和哥哥许下的血诺?”
他深邃的眼中满溢出杀气,用力回握:“他日,必踏江而过。”
“西北望,射天狼!”同时低念,说不尽的沧桑和坚定。
“将军!将军!”帐外传来急急的大吼。
哥哥松开手掌,扬声问道:“何事?”
帐帘掀开,一名校官冲了进来:“禀报将军,军粮失火!”
“什么?!”
看着黑烟渐熄的粮车,心中稍稍安定:还好,只是一点火星。
“将军,就是这二人!”
顺着哥哥的事先再望去,微讶:烧粮的竟然是无知孩童?
被拎起的这两个稚子身形瘦弱,面色蜡黄,眼中流溢出浓浓的恨意。哥哥眯起双眼,慢慢地举起右手。二子蜷起身子,害怕地闭上眼。可是重击并没有如期而至,哥哥轻轻地摸了摸他们枯黄的头发:“多久没吃上粮食了?”
稍高的那个孩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士兵的手中挣扎着落地:“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昂首挺胸,很是倔强。
“混小子!竟对将军无礼!”旁边的士兵拿起棍子就要打去,哥哥扬起手,止住他的动作。而后低下头,微微一笑:“想吃饭么?”
另一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满脸饥色,诺诺开口:“饭?”
“狗蛋!”高个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闻言一愣,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
“怎么死的?”哥哥不恼不怒,淡淡开口。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脚,瞪大微黄的双眼,奋力吼道:“都是被当兵的杀死的!”
“泥鳅,泥鳅。”狗蛋扯了扯他满是补丁、短的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说,他们会杀了俺们的。”
泥鳅甩开他的手臂,冲到哥哥身前,又是踢又是踹:“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们杀死的!坏人!坏人!”哥哥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任由他发泄。
夕阳敛起了最后一缕光辉,凄戾的秋风吹起了孩子眼角的泪滴。
“呜……”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他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低低啜泣。暝色入荒原,士兵们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雕塑。“起来吧。”哥哥高峻的身影在半明半寐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浓重,“吃饭去。”
泥鳅抽泣着抬起头,看不清表情。半晌他站起身,牵过狗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转身离去。一阵饭香飘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跟上前去。
“听说今晚有肉呢!”大声的交谈引得两声咕咕叫,士兵们停下脚步,仰头大笑,“哈哈哈,臭小子还真好命,这都让你们逮着了!”
待走到大帐外,两个孩子手牵手突然站住,向后挪了挪撞在了我的身上。看着被惊吓住的两人,我善意地笑笑:“怎么不进去?”
两双眼睛闪烁着害怕和紧张,弯下腰,一手一个将他们牵住,大步走入:“将军,我们来讨口饭吃!”
帐里笼罩着温暖的烛光,桌案上摆着两盘简单的菜,哥哥扬起嘴角,笑笑地看着他们:“快过来,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肉丁。”
闻言,他们眼中流溢出亮采,松开我的牵握,兴奋地向桌案奔去。哥哥盛了两碗满满的白米饭递过去,泥鳅和狗蛋一把抢过,抓起饭就往嘴里塞。
“慢点,今天尽你们吃。”用筷子敲了敲他们脏稀稀的小手,“记住不能用手!”
两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一笑,接过筷子开始扫荡盘中的事物。哥哥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二子,似在回忆。半晌,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云卿后来这样饿过么?”偏头看去,烛光下,那双深眸抹过一丝惆怅。
轻轻摇头:“没,师傅待我极好。”
“嗯。”他微微颔首,“那就好。”语调轻轻。
心中微涩,哥哥应是想到了从乾州奔命的那段经历,当时后有追兵,前无援军,唯一的鱼油也被烧光。一路上全靠偷粮、挖菜充饥,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过老鼠啃过野草,不过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饿过,因为哥哥总会让我先吃。思及如此,一滴泪水从眼底滑出,就着甜涩的泪水吃下一口白饭,心酸的味道。
眼见盘子见了底,两个孩子满口饭粒。哥哥这才问道:“你们的亲人是被何人所杀?”
吃得正欢的二子突然愣住,泥鳅放下碗筷,握紧拳头:“是被狗官和贼兵所杀。”
“狗官?贼兵?”不解地出声。
狗蛋抬起小脸,恨恨地点了点头:“俺娘说了狗官名叫潘世宁,要俺一定要记住,要给俺爹报仇!”
“韶州太守潘世宁。”哥哥低低开口,“你们的爹娘可是触犯了律法?”
“才不是!”泥鳅小小的拳头槌在桌上,碗盘微颤,丁丁作响,“这几年不是蝗灾就是洪灾,家里的田产不出粮食,整个村子都在挨饿。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说是交不出粮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下脸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过了几天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沟。哪知道,哪知道!”他捏紧桌角,指甲